只有幗眉不同。
自五歲那年,我被老師選中了要在聖誕節聯歡會上表演舞蹈,幗眉就在每天放學排演時,默默地抱緊了我扔下的書包,站在一旁陪伴我、欣賞我。除了我的脾氣我從沒有賞過她什麼!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的日子,真想不到如今會為了一段男女私情而與這位摯友生了嫌隙。
這不是我願意的。但望上天見伶,保佑幗眉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像我如今般踏實、幸福、開朗。
總要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幗眉見面才好。否則,拖下去,更易惹出難以解釋的誤會。
「福慧!」
想得出神時,有人在背後輕喊我一聲。
「幗眉!」我好開心,怎麼生活竟會如此地得心應手,才省起曹操,曹操即在眼前。
「來,來,坐著,我剛想起,我們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見著了。……我很有點掛念。」
話說出來有點靦腆,仍怕幗眉心上有刺。
「福慧,我來,是有要事問你。」
如箭在弦,非發不可。奈何。
「你問吧!」
「福慧,你是真的決定以重金收購美國韋迪遜電腦的代理權,注資偉九重組上市嗎?」
幗眉從來都不關心財經消息與生意,顯然的,言而有物,旨在問我是否幫助青雲打天下是真。
「是的。」我只能直言,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不能改變了嗎?」幗眉的神情是緊張的,我當然可以理解。
「不能了。」我歉然而肯定地答︰「明天一早就要向交易所提出申請。」
「可以稍緩嗎?」
「幗眉,無論如何,這是正經生意。」我有一點點的沉不住氣。
「福慧,事關重大呢!罷才利通銀行將近收工時,多間分行都發覺提款的人剎那間比平日多起來了。」
「你怎麼知道?」
「何耀基搖電話告訴我的。」說著這話時,幗眉的臉泛紅,多少有點尷尬。
「為什麼何耀基會告訴你?」
「因為……你父親生前曾囑咐他,倘若銀行有什麼大事故發生,而你的意見又跟他的相左,不妨找我商議,從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你都肯跟我推心置月復地講,也肯听我的意見。」
這倒是真的。我的硬脾氣,除幗眉使用她的溫言軟語,磨著跟我商量,可使我軟化之外,沒有多少人能有這份功力。
然,對父親的細心,我仍有不滿。原來還賦予幗眉—張密諭,仿如尚方寶劍似的,不致于叫我下不了台,可是,心上總像插了根刺。
要真講到生意上頭,我不認為幗眉的認識與意見,能起到什麼建設作用。
這何耀基,今次也太武斷,這樣子下去,豈非要把幗眉抬舉成個太上皇帝了!
看幗眉如今焦躁的樣子,不見得盡是為了利通業務上的可能隱憂,我看,青雲才是她心上的最緊張的一著。
「幗眉,銀行提款的人多起來,我看只是事出偶然,跟我個人注資偉力,是兩件扯不上邊的事。公眾會有什麼誤會,明天在提出偉力重組的新聞稿上,會有清楚的聲明。我們是以另一家獨立公司邦盛投資進行的,你放心!」
「福慧,請听我說!」幗眉臉色相當凝重,且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完全知道你的打算與心情。輔助青雲創業是很應該的。我相信任何真心愛護你的人,包括柯耀基和我,都不會反對。就算你父在天有靈,也宜得有此良機。然,福慧,你們手上有的是資金與時間,何須急于一時?柯耀基是財經界的老行尊,他所擁有的知識與資料是寶藏,既認為美國電腦業走下坡,好幾間電腦公司都正捉襟見肘,密謀營救之法,你們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這番說話,豈只言之成理,且說得非常有誠意。我真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而羞愧。
突然地無辭以對。
「福慧,看樣子,青雲是個可造之材,年青,有學識、有干勁、有抱負,唯獨缺經驗。你如真心而認真地跟他走在一起,不應單單地附和他的建議,必須把支持他事業的用心與彼此縱容的輕舉妄動,分得清清楚楚。不能怪青雲求勝心切,而在生童的調查功夫上欠了深度。若真在投資上出了什麼錯,只能怪你置身邊寶貴的勸諭與唾手而得的商場資料于不顧了。」
幗眉從小到大,遇事跟我商量,必定神情鎮定和藹,語音平靜,有一種溫文舒適的說服力。
她繼續說︰「既有你父之托,請別怪我和何耀基干涉到你的自由上頭去。福慧,請千萬別忘記,你如今能有這麼多的自由與選擇,全為你父畢生辛苦經營,對牽涉到他基業的穩定上頭之一總事,你必須小心。」
君子愛人以德,我是感謝幗眉的。
可是,我說︰「幗眉,輔助青雲創業,是收購偉力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同時,也真是為了趁機報答父親的恩情。你說得再對沒有了,江福慧能有今日,全是江尚賢所賜,我能為完成父親的心願而稍盡綿力,是我求之不得的。」
「福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這其中還有關鍵嗎?」
我想了想,既已水落石出,但說個中實情也無妨。父親不是也以幗眉為親人,才會得囑何耀基在緊張關頭時,找她勸導我嗎?這無非是曉得善用幗眉的細心冷靜去補我的刁蠻任性吧。既如此信任她,時至今日,她還有什麼不可與聞?
當然,我自知最大的感動,是帽眉這麼自然而得體的接受了我和青雲的發展。為此,我更有種對幗眉務必坦誠相向的沖動。于是,我重重握著帽眉的手,請她听我講江家的這個離奇曲折的故事。
我把事情始末蠅蠅道來。
幅眉岊止听得神情肅穆,且漸漸的,眼有淚光。一額頭,一手心,都開始冒汗。
直至我把事情講完了,竟發覺我握著她的那雙手在連連顫抖。
「幗眉,這兒風大,你冷了嗎?」
幗眉沒有答我,說話像卡在她的喉嚨,只唧咕地有些微聲響。
「怎麼了?」我好生奇怪。
看著她的臉孔發白,又驀然青紅不定,教人有點心驚。
幗眉從不算是個漂亮的姑娘,但她得體莊重。如今的那副模樣,更在倉惶的眼神中顯了聖潔。我在感領之佘,仍有太多的莫名所以。
我搖撼著幗眉的手,問︰「幗眉,你不適嗎?還是……」
「福慧,讓我靜一靜好不好?讓我想想,細心地想想,才跟你說下去。」
「要一杯熱茶嗎?」
幗眉點點頭。
我干脆自己走進屋子里,向佣人要了杯熱濃茶,親自再交到幗眉手上去。
接觸到她的手,如冰一般地冷。
「幗屑,我們進屋于去坐坐!」
「不,不!」幗眉連連搖頭︰「太恐怖了,太不能置信的一個大陰謀!」
「什麼?」我愕然。
「她為什麼膽敢冒認?」幗眉切齒痛恨地說︰「為了要騙取巨額的金錢,為了要雄霸江家天下?」
「幗眉,你在說什麼?」簡直急得我直跳腳。
「福慧,福慧!」幗眉重握我的手,用力地握著,弄痛了我︰「听我說,相信我,陸湘靈不是你父的紅顏知己,其中有詐!」
我耳畔嗡嗡嗡地連連作響,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要甩一甩頭,才能再集中精神,听幗眉說下去。
「福慧,你听到我說什麼嗎?」
我點頭茫然而下意識地問︰「誰?那麼,誰才是了?」
「我。福慧,對不起。」
這一次是我听不清楚了。
我久久沒有回應。
園子已然幽黑一片。
靠著燈光,我僅僅能看到幗眉淚盈于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