幗眉從沒有告訴過我有關她理想配偶的模樣,我問過她,她只答︰「能投契就好,別的條件都沒有想過!」
她的性格一向隨和,並不挑剔,如今也跟我一般落泊。
女人的全盛黃金時代已近尾聲,擇偶的條件怕要更降低了,可仍然是待宇閨中,無人問津!
還是那老話,上天不會因人的知足與勇于妥協,而稍加撫慰。除非人委屈到饑不擇食的階段,否則,要求半斤八兩的任何回報與匹配,都是難、難、難,難上加難!
大屋靜謐一片,瑞心姨姨住樓下,佣人司機花王全居于另一間離主屋不遠的平房去。
我步上二樓,走回睡房。途經父親的睡房。無,嚇我一跳!
怎麼父親的睡房會有微弱的燈光透出來?
罷才我走下花園去時,分明沒有發覺這個異樣。
我手心立時間冒汗,呆立在房門之前,雙腳像釘在地上似的,不曉得走動。
靶覺上長如一個世紀,實則只剎那間光景,我深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門進去!
「呀!」
嚇得驚叫的不只我一人!
我不能置信地望住站在床前嚇呆了的瑞心姨姨,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她手上拿著床單,正在整理父親的床鋪!為什麼呢?
如斯簡單的家務,要挑這個齷齪的時光進行,其中有多少的隱衷與奧秘!
自父親去世後,佣人仍每天到房里打掃兼換鮮花,間中換床單被蓋,也是有的。可是,何勞瑞心姨姨親自動手,就算親力親為,也不會在這月黑風高之夜!
我最怕這種難以解釋的暖昧,更不能容忍家里頭存在著這等無端端教人神經衰弱的怪事。我由錯愕、驚恐,轉而為憤怒,因而厲聲苛責︰
「瑞心姨姨,你這是搞什麼鬼?半夜三更了,模進父親的房里來給他鋪床疊被?」
瑞心姨姨跟我一樣,先是嚇呆了,隨即臉上青紅不定,那種尷尬與為難,仿佛有人強把她的衣衫除下,讓這麼一把年紀的女人赤條條地站在人前丑態畢現!
她那一臉的羞愧震撼了我,才醒覺到對她的責備過態了!
她不只是江家的老佣人。她隨侍父母親一輩子,我憑什麼如此無禮?就只為一時間的驚愕,就把情緒發泄在她身上!
也許瑞心姨姨這番所為有她獨特的意義,抑或情不得已呢?
我驀地震栗,沖前去一把扶著搖搖欲墜的瑞心姨姨!
老天!會不會真的就是她了?
「對不起,瑞心姨姨,我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我……只是奇怪,想不到你會在父親的房間里。」
什麼叫越描越黑,此之謂也。
瑞心姨姨差不多把頭垂至胸口,完全沒有答話。
她像是一個賊,突然被事主當場逮住了,羞愧與急痛攻心,連神智都開始迷糊了。
瑞心姨姨的身子變得軟綿綿,無力地偎依在我身上。
「我扶你回睡房去,好嗎?」
我差不多是半拖半抱地把瑞心姨姨放回她的床上去的。替她蓋好了被,還見她閉上眼,雙眉緊皺,嘴唇一直震顫,身子也微微地開始發抖。
為什麼呢?怎麼會嚇成這個樣子的?除非瑞心姨姨跟父親真有超越賓主的離奇關系,才會得有這個反應。
我是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是父親在天之靈佑我,讓我洞悉乾坤?
我守著瑞心姨姨,不敢離開。連連地喊了她很多次,她只是沒有理睬我。很有點手足無措,我搖動著瑞心姨姨的手,冷得像塊冰,再模模她的額,卻燙得驚人!
這麼就病倒了!難怪人家說病來如山倒!我立即搖內線電話叫醒了司機,著他去把家庭醫生接來。
蔡承志醫生到達後,立即給瑞心姨姨診治,並給她打了針,灌了藥,重新讓她睡好。
送醫生出門口時,他告訴我︰
「瑞心姨姨的身體並不怎麼樣,只是情緒極度低落,且受了驚,一時間控制不來,發了點高燒,我已為她注射了鎮靜劑,好好地讓她睡一覺,醒來就會好得多了。」
送走了蔡醫生,我了無倦意,再回到瑞心姨姨的房間來,看她已然入睡,我干脆搬了一張舒服的軟皮沙發,就坐在她的床邊守望著。
我很少到瑞心姨姨的房間來,以前每次進來,都是匆匆地逗留片刻,從沒有注意過這兒的擺設。
如今細心地看看,發覺除了幾明窗淨之外,觸目就是很多個相架,擺放著多年以前的舊照。
其中一幅放在床頭,是父母親結婚時的照片。母親穿著中式裙褂,站在旁邊的正正是瑞心姨姨。年紀輕輕的,梳著兩條粗辮子,臉上的嬌憨與喜悅,跟做新娘子的母親沒有兩樣。其余的舊照,都是跟父母二人合拍的多,瑞心姨姨如此多情念舊?
我把睡熟的她重新打量。心想,且待她康復過來後,跟她好好一談!出更多的頭緒與證據來後,我要告訴瑞心姨姨,父親是如何的關愛她,如何的願意給她名正言順的一切。我甚至應該出示父親的遺書!就是在今時今日,只要瑞心姨姨願意,要我宣布她是江家的一家之主,也未嘗不可!幾十年了,瑞心姨姨陪著母親長大,陪著她嫁進江家,把父母親服侍得妥妥貼貼的,一顆心在母親去世後,更順理成章的放在父親身上,他倆日久生情,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明顯地,瑞心姨姨太懷念父親,太渴望時光倒流,讓自己再有機會為生命的真正主子鋪床疊被。人又往往在夜深人靜之時,多所懷念與感觸,因而情不自禁地跑到父親房間里去,重復做著她幾十年為父親所做的瑣碎事!想著想著,得出個合情合理的推論,人也就輕松下來,也委實是太累了,終于朦朦朧朧地蜷伏在軟皮椅子上睡去。
陽光和暖地照在我臉上身上時,我伸了個大懶腰,張開眼,仍見瑞心姨姨熟睡,一看手表,已近七時,慌忙躡手躡腳地跑回自己房里梳洗去。
順便給幗眉搖了個電話︰「眉眉嗎?」
「慧慧?早晨!」
「沒有吵醒你吧!陪我到高爾夫球會去吃早餐成不成?
我這就叫司機來接你!」
「不,不,這麼早,叫街車頂容易,我這就去好了!」幗眉就是這副德性,自己能做的,永不沾別人的光!
幗眉準時到了深水灣的高爾夫球會所,她從來不遲到。
在我這老同學身上,似乎真找不到什麼缺點。她從小就是乖乖女,性格溫馴得像明信片上的白雪,只適宜遠觀,絕不可褻玩。有時真嫌她清純得缺了生氣與真實感。
猶記得父親在我和幗眉小時候,老喜歡拿那一本《兒童樂園》給我們講小胖與小圓圓的故事。都是一般天性純良的兩姊弟,只是小胖常會禁耐不住犯一些人性弱點的小毛病,小圓圓則像聖女貞德,無懈可擊得教人難以置信。父親老在講完故事之後,拿本《兒童樂園》輕輕拍打我的頭,說︰「慧慧像是小胖,眉眉是小圓圓!」
我不置可否,小圓圓總是凡事遷就小胖,也就算了!
幗眉要了杯西柚汁和一個煎蛋,她其實應該多吃,太瘦了。
「幗眉,你要是多長幾磅肉,會好看得多!」
「要這麼好看來干什麼呢?」
「嫁嘛,總要找個歸宿才成!」我呷了一口咖啡,隨隨便便地說。在幗眉面前,我可以肆無忌憚地高談闊論。我和幗眉之間,在父親遺書出現之前,從來都沒有秘密。十二歲那年我們初上中學,班上混雜了男孩子,其中一個名叫冼文遠的,很青靚白淨,又老是眼高于頂,看女孩子不在眼內,我可獨獨地對他垂青。那童年時輕微的懷春心意,也絕不刻意隱瞞,坦坦白白地告訴幗眉,幗眉听後,睜圓了眼,慌忙地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