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將來家園毀于一旦,措手不及,更難收拾殘局!」
「我和你的母親呢?老人家不一定喜歡飄洋過海!」
「老來從子!」
「她們可能力不從心,過不慣洋鬼子生活!」
「現在的加拿大溫哥華與多倫多,僑居的香港人自成—國,要有離鄉別井的滋味,亦不可多得!」
「沛沛呢?她可喜歡加拿大?」
「小孩是張白紙,英美加對她都是新鮮熱辣的染劑,何分彼此?」
「我呢?我能在外國做什麼?」
「你又能在香港做什麼?」
無可否認,正是一頭家的細務,家在天南抑或地北,真是無大關系,只要一家還是聚在一塊兒,就是幸福了。
「你不反對移民了吧?」錦昌看我沉默下來,再不發問,他便成竹在胸地問我拿答案。
我似乎沒有理由說個「不」字了。
錦昌其實老早看穿,要跟我商量的話,也不外乎得著個如此這般的簡單結果,倒不如干脆辦好了申請手續,就帶著我們一家起行。
我也不應該跟他斤斤計較,其實倒要感謝丈夫照顧得如此周到,免我傷神傷腦筋。
移民快要普遍到跟決定上電影院看戲一樣了,也犯不著大驚小敝!
這個摩登的安全措施與投保行為,對有相當經濟能力家庭,實在風行一時,我們何必例外!
一整個晚上,我仍然睡不安寧。
有些少因為快要轉換環境而興奮,又有些少為要關山萬里、遠涉重洋而擔心,卻再不惱怒錦昌自作主張了。
翌晨醒來,我在飯廳擺設早餐時,瞥見了那畫報,驀地又想起倩彤的際遇來。于是當錦昌起床,到浴室梳洗時,我忍不住問他的意見︰「錦昌,現在流行婚外情嗎?」
錦昌看我一眼,繼續刷牙。
「我的意思是……我並非思疑你,我只覺得外頭的世界很摩登了,是不是?」
總之,我實在辭不達意,禁不住傻笑起來。
「錦昌,你大概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我給錦昌取出今天要穿戴的西裝、襯衫、領帶,平放在床上。
「現今的時代女性,都不介意丈夫有外室,或者做別人的小星嗎?我好不明白這種心理?幾時一夫一妻制名存實亡?」
我終于表達出我想問的問題了。
「除了盤古初開時的亞當夏娃是一夫一妻之外,男人多有三妻四妾,從前是公然的,現今算肯退讓了,隱閉式,或者半明半暗,已經算給女人留面子了。」
「錦昌,你呢,你會不會有婚外情?」
「看看誰是對手吧。怎麼?你擔心?」
「不,我知道你是對我好的,只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男人可以一心二用,甚至幾用。」錦昌笑。
「要真是如此,我擔心也是白費。」
「難得你能說出如許大智慧的話!」錦昌竟喜悅地吻在
「你要真有婚外情,會不會坦白告訴我?」
「你要不要知道?」
「知道有知道的好處,蒙在鼓里也未嘗不好,省得傷心。
錦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是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那我就謹記著別讓你知道真相算了。」
真是的,無端端把這種是非硬扯到自己身上,認真風馬牛不相及,費時失事。
我照常送錦昌上班。下車前他特別隆而重之的叮囑︰「記得今日下午五時,你來接我,一起過海到麗晶酒店,去參加傅玉書的婚宴!大場面,讓你見識見識!」
我笑著答應了。
第四章
那傅玉書是個女的,香港地產業巨子傅德軒,亦即是錦昌大老板的獨生女。大喜之日,傅家轄下的所有高級職員都被邀攜眷參加。
因此之故,我把今天的時間表略為更改。不用為晚飯張羅,就不必上菜市場去了。平日我是每天必買新鮮蔬果的,因為錦昌父女如出一轍,都嘴尖得很!既有黃昏之約,我得上理發店去做個頭發。
曾經听郁真和倩彤提起,有家理發店叫「清浪」,頂時髦,香港的名媛都上那兒美容電發。我看今晚一定衣香鬢影,絕不好失禮丈夫,于是把心一橫,明知貴,都咬緊牙關去試一次。
推門進「清浪」,就知格局非同凡響,一大盆孔雀尾插在個別致的玻璃缸內,再加一束百合,放正在接待處。讓人進門就有清新感覺。
接待員問︰「小姐貴姓?預約了什麼時間?」
「對不起,我不曾預約。」
「我們不能招呼未經預約的顧客的,也許你改天打電話來約時間吧!」
我登時語塞。這世界是不同了,舉凡矜貴的生意,上至佔卦算命,下至女人做頭發,都要預約。前些時,我听朋友聊起,香港稍有名氣的星相及風水家,都要輪一年半載,才給你服務。真是的,要有什麼人生的疑難雜癥,要求指點迷津,只怕輪得到時,已經淒涼死了。
我站住「清浪」的接待處,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罷有位發型師走出來,問了原委,竟微笑對我說︰「你是哪一位介紹來的呢?」
「段郁真和孟倩彤小姐!」
「啊!兩位都是我們長期顧客,你也跟她倆相熟嗎?」
「我是段郁真的姊姊!孟小姐是我老同學!」
「那我們就破個例吧!也許段小姐你太忙碌,忘了吩咐秘書給我們預約時間!」
我支吾著就跟了他進去。
心想,這可是我記憶之中頭一次叨了這兩位女強人的光而又有實際得益。
那個一邊替我洗頭,一邊跟我聊天的小男孩大概十八、九歲,興致勃勃地招呼我,說︰「段處長快要扶正了,坊間都說她年輕能干,在政府里該大紅大紫。」
他說得十分權威,有點像報導內幕消息。我這個身為姊姊的,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反應。
他便繼續說︰「現今政府里頭有很多個紅角兒的太太,都是我們的顧客,別說署長,有的更是司憲太座,她們都說過,政府現今勵志提升行政官出身的長官,而其中,最得人望、手腕最圓滑的就要數段處長了。她應付洋鬼子另有一手。」
我都不知道郁真原來威名遠播,尋且,怎麼那些太太們消息如此靈通?若問我永成建築公司內的一應人事與業務計劃,我可茫無頭緒,錦昌回到家來,絕口不提公事。當然,各人有各人的處事作風吧!他們的作風大抵算公民常識教育的一種,跟畫報教育雷同!
我刻意地在今天裝扮一下,于是又決定修甲。
那個修甲女郎,拿著我雙手翻來覆去,煞有介事地研究清楚品種,才對癥下藥。
她專心致志地修理我的指甲,我也只能專心致志地看牢她工作,沒法子可以騰出一只手來翻畫報。
突然,耳畔響起一番刺耳的對話,提了個熟悉的名字,叫我差點彈起。
「施家驥這場一生兩旦的戲可熱鬧了!」
施家驥?又是施家驥!
就因我的手微微顫動,剪甲女郎的小較剪一下子戳著我,小小的血絲冒出來了,嚇得她連連道歉。我慌忙安撫,也不好解釋什麼;「沒關系,沒關系,不疼就是了。」
拿眼瞥瞥鄰座,是濃妝打扮的兩張臉,五官盡是七彩顏色,血紅的口唇依舊開開合合,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地說個不亦樂乎。
我屏著氣,細听因由。
「會甩得掉嗎?听說對手是個難纏的腳色,手段一等一!」
「什麼來頭的?是哪一家電影公司的貨色抑或電視藝員?」
「比這更要命,不是講金的貨腰娘而是講心的女強人,工業界里頭名字響當當的,叫孟倩彤!」
我耳畔驀的嗡的一聲,心上突然一片空白。
良久,一千一萬個孟倩彤的影象在腦海里重重疊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