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勛根本不答我。
「你還是不願意提出離婚?」我斬釘截鐵地問。
話才出口,很覺得自己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然而,商場歷練,使我習慣把握時扎爭取自己的每一分利益。
「這是交換你不出賣孫氏股權的條件?」
「公道嗎?」
「一就名正言順地跟孫世勛做患難夫妻,一就靠自己的才能際遇執掌乾坤。當然是公道的。」世勛很平靜地望住我。
「我還沒有得到答案。」
既已出手,只好抗戰到底,不斬樓蘭誓不還。
「我不能左右你的自由與機會。章伯給你的股權,聲言不附帶任何條件,你自己作主好了!」
就象熱辣辣的一巴掌,摑到我臉上來,登時痛心欲絕,面目無光。
我氣得一臉青白︰「這麼說,我沈寶山要留下來為松田服務,你孫世勛仍然撒手不管?」
世勛望住我,絲毫不見激動,緩緩地說︰「是的。」
我近乎咆哮︰「我要你留下來呢?」
世勛堅決地搖搖頭。
「你走到哪兒去?」
世勛不答。
「回英國去?是嗎?」我力竭聲嘶地嚷︰「你怎麼不答我?」
「是的,回英國去!」
孫世勛在香港,在孫氏百貨中要演的戲一完,撒手就走。由始至終他根本只把我看成這出短劇的對手,從沒有視我如現實生活里頭可共患難的紅顏知己,更遑論是生死同心的配偶︰
我恨得從牙縫里拼出決絕的說話來︰「我老早想到有此一日。」
「寶山,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哈哈!我跟孫世勛大概要言盡于此了。
我掉頭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內,關上門獨自震怒。
還沒有回過氣來,孫世功就來找我。
他開門見山︰「松田集團的行政總裁現在城內,很希望跟你見面,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理由。」
心上有火,加上鬼影憧憧,言語額外的不見得體。
「見面前,能先讓我跟你談一些與世勛意見相左的事嗎?」
「可以。世界上應該事事都有商量余地,尤其是生意。」
「果然名不虛傳。我以為這些日子來,你改變作風了?」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松田收購若然成功,他們極希望你能在駕輕就熟之余,再悉力發展。」
「條件呢?」
我素來談生意,都斬釘截鐵,
「名正言順的董事總經理,年薪比現在的增加300%,當然是紅股另議!」
「你呢?我當了老總,是全權執掌,向松田總部負責,那麼你角色如何?」
「我?實不相瞞,我跟松田有過協議,此單交易若然成功,不論我是否全數出讓我這一房的股權,收購成功後的5年我仍代他們掌管董事局!我就讓你這位勤勞苦干的女強人代我打江山,我當個不用出死力而又光彩的副主席,只分紅利,坐享其成!」
這跟孫世勛的如意算盤豈非一樣?
我心里盤算著,卻沒有問出口來。
孫世功果然是只有道行的狐狸,竟說︰「這里頭的文章不同。我們相交一年,不妨實話實說。如果外頭的風言風浯是真,你幫世勛的忙,在這兒當上一把抓,人家會把你辦事的才干低估,而只會對你的色相致敬。我和你,身家清白,兩不相干。每一個你替自己、替我、替新舊集團躇回來的錢,都顯示你的能力干勁,無人能批評半句。我放著大好人才不用乎?」
從來打蛇都須打在七寸之上,一定要擊中要害,才能有效。
孫世功分明有把握,知道我刀槍不入,但也有死門在!
我沉住氣,問︰「有什麼交換條件?」世界上哪兒有免費午餐?
孫世功很審慎地望住我,說︰「松田堅持要取得孫氏75%的股權,他們打算在香港百貨業內別樹一幟,大展拳腳,太少股權,變成出了力,回報有限,不能引起興趣……」
我沒有等他解釋下去,立即問︰「那即是說,要我出讓自己的3%,再負責游說孫世勛起碼出讓o.5%去湊數。」
孫世功吃吃笑︰「沈小姐,聰明絕頂。我們有把握全部小鄙東都會出讓股權,董事局點頭批準這項交易更不成問題,只差那3.5%,由你和世勛作比例性出售,就更理想!」
「很多謝你為我設想!」
這倒是真心話,把我的3%全數出讓,以後在孫氏就回復復高級打工仔身分,到底不及還有股權在手,來得從容。
最低限度,在松田新架構之中,我這董事總經理的位置坐得更名正言順,要應付習慣惟我獨尊的日本人,這是對自己的一層保障。
難得孫世功為我設想得如此周到。可見他對出售孫氏,是如此的孤注一擲,義無反顧。
「請恕我直言。」我看住孫世功,要從他的眸子探索另一份奧秘︰「如此積極打散孫氏家族形象的企業,你真的不後悔?」
孫世功仰天長笑︰「何悔之有?你既如此冰雪聰明,其實好應以此事為戒。不值得把自己的自尊與信譽孤注一擲在一個男人的情愛上頭。」
「多謝你的各個建議,我會逐一考慮!」
話雖如此,我還能考慮什麼?
除非我對自己發誓,甘願一輩子無名無分地跟在孫世勛後頭走,藏匿于不見天日的金屋樓頭,永無怨言。
否則,就只有選擇歸附松田,亦即孫世功的一邊,從此官高祿厚,叱 風雲。
代價是枕冷襟寒,無人與共,午夜夢問,讓辜負章尚清的慚愧,出賣孫世勛的羞恥,蠶食我心!
第八章
然而,黑夜里頭的苦楚,是隱閉的,無人洞悉的,我只要咬緊牙關捱得住,晨光一升起來,就是我的世界!
這總好過跟那蕙菁輪流擁有孫世肋,過那有一夜無一夜的溫馨,然後在眷戀恩愛之後,面目無光地走在人前人後更勝幾籌!
望四之年的女人,保障余生是一份殘缺的男女關系,還是一大筆巨額的財富?
答案真是最顯淺不過了。
包何況,世勛其實並不愛我!
或者,更公平一點說,我倆並不深深相愛。把所有生活上的利益、方便與條件攤在眼前細數,謀而後動,還能算有愛情?
我跟孫世勛真怕是緣盡今生了!恩盡義絕之時,還要咄咄相通,要世勛為我在松田收購行動中的可能獲益,而出賣他的股權,無疑是促他將對我的成全建在母子親情的犧牲上頭。
稍有良知,亦不至此!
生死有命,富貴由天!
松田若真能在本城百貨業上翻雲覆雨,自有其巧合機;緣,不勞我出手相幫。
誘人的真金白銀,位高權重,仍然會礙于某程度上的良心制肘,並非輕易唾手而得。我無力亦無心作此突破!
算了!凡事均有適可而止,不宜過態的需要!
因此,松田集團的行政總裁北島三郎跟我會面時,我顯得平和淡薄而不熱衷。
北島三郎長得沒有我高,然而氣宇軒昂,簡直有點不可一世。
孫世功將他奉若神明,將他捧到會議室的主席位置上,他和查理荷蘭沙分別伴在兩旁。
我覺得北島已有君臨天下之勢,看在眼里,心頭歷亂,萬分的不自在!很自然想到世勛,我立即告戒自己,高手當前,分神不得,況且,世勛對我,應已無瓜葛了!
戰場上不容許再有兒女私情,槍林彈雨之中,稍一分神,必有損傷。
北島先開腔︰「松田集團總資產值在30億美元以上,對收購孫氏的投資不菲,仍是九牛一毛。惟我們每次商業行動都精打細算,對眼光有絕對信心。松田的海外發展計劃,早于5年前開始,目前香港的日本投資額甚巨,保守估計在各國投資總額內佔50%強。我們一般都在投資之後,親自管理,才能去蕪存菁,發揚光大。今次將孫氏改組,原想由東京調派最高執行決策人坐陣,但董事局經會商後,認為以靜制動,穩定人心是第一著,又得孫世功先生建議,荷蘭沙先生贊同,松田決定委任沈小姐為董事總經理,相信條件都已由孫先生轉達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