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吧!」善兒無比興奮︰「難得的第二春,我惶惑得很,有點手足無措!」
「這種擔心,我可不用同情你了!」
「原本益通老早已上軌道,多一個員工不多,少一個不少,只是他不要我再在江湖上拋頭露面,侍候人家面色過日子!」
這必是好男人無疑,最低限度是極愛善兒的表示。現今的男人,誰不宜得公一份、婆一份?要是口袋里有個錢的,又老願女人仍躲在廚房和睡在床上,供其享用。能夠順應著你的性情才能環境,提供生活愉快的種種條件,真是難能可貴了!
既不是有瓦遮頭,又非金屋一所,是切切實實的一座小樓,住進去,自成一統,哪管外頭風風雨雨,能不為善兒高興?
這世界,老是有人快活,有人愁。
喬正天對鄒善兒請辭,暴跳如雷。
可是,天顏震怒也難力挽狂瀾。
好老公幾時都勝過好老板。挨過江湖風險的職業婦女,全部曉得這條道理。
鄒善兒手上的皇牌是好老公即是好老板,還能不顧盼生輝?
我手下的兩員大將許秀之和史青,都跟善兒談得攏,替她高興之余,樂得飛飛的,像自己在辦喜事。
也許,男人無法明白,江湖上有一撮風塵女俠,是情比金堅的。為什麼?因為一齊挨過咸苦,誰上了岸,都額手稱慶!
舉個難听一點的例子。從前青樓賣肉的花姑娘,最興結義金蘭,互相扶持,無非是同疾相憐、同舟共濟!一旦拋了頭、露了臉,所承風雪,所歷憂患,都大同小異,甚或如出一轍,自然易生共鳴、諒解與感應!
鮑司里頭有什麼公事上或人事上的快與不快,我們喬家人都盡量不帶回喬園去。這兒的家規,甚是簡單,準發脾氣的只有一人。除喬正天外,其余人等的七情六欲,最低限度在家庭成員大集會時不可表露。
筆而,晚飯時,誰都沒有談起鄒善兒請辭一事,喬正天根本有業務應酬,沒在家主持晚宴,然,喬家成員老早習慣公私分明。
喬正天在座,他是一言堂。
喬正天不在座,一樣鴉雀無聲。
家姑不喜代策代行,只會隨便說兩句家常話,將一些廚子的捻手菜式,在各人的碗上夾來夾去。直鬧至一頓飯吃完為止。
飯後,喬暉跑到電視房去,我避著走出花園散步。
我承認,心頭仍有不安,怕跟喬暉獨處。
疏星明月下,我想起鄒善兒,她必定幸福地躲在愛人懷里,說著一些迷糊幼稚,只有情人耳朵才能接納歡迎的話語。曾幾何時,我也如此,問他︰
「看,怎麼你的手掌比我的大了半截?你是大人國,我是小人國!」
唉!說這些無聊的撒嬌話時,年已二十三歲。
「大嫂!」
我回轉頭,是家姑。
「你想得如此入神?」殷以寧祥和地笑。
「沒有,我只在胡想!」
真正答非所問。家姑根本沒有問我在想什麼,無非作賊心虛,此地無銀。
「喬暉呢?」
「他看電視!」
「這孩子不愛看書!」
「他也看報章雜志!」我自然地護著喬暉,心上總算一陣溫暖,舒一口氣。
「幸虧如此,否則,跟你距離更遠!」
我這家姑,老是偏心。
「長基,你看,那文醫生怎麼樣?」
我的心,驀地狂跳,扶住了園子的欄桿,還是覺得有點搖搖欲墜。
「媽,我的意思是,你沒由來地問這麼一句,我……不大明白!」
「大嫂,你冰雪聰明呢,還猜不透正天的心意?」
我木然。
「這位文醫生,是正天老朋友,也是他長期醫事顧問聶爾聆教授的得意弟子,真正年少有為,本來一直在英國執業,已是MALET街內有名的心髒病專家了。這年回到香港來參加國際醫學會在本城舉行的會議,听說被大學醫學院留住半年,跟政府醫院合作研究少見的病例。我看他也是個很溫馴的年青人,難怪正天著了迷。」
這回是家姑有點語無倫次。文若儒的鶴立雞群,跟喬正天競扯上了如此親密的關系?就算看醫生,也不必如對親家。除非……除非是真想對親家吧!
我心如鹿撞!
「大嫂,你看,我被正天感染了,也在瞎七搭八地胡說,攪得迷糊了!其實,直話一句,你家翁有意撮合文醫生和喬雪!」
如雷貫頂,震耳欲聾!
「不能怪正天老套!女孩兒家像喬雪,很難尋得著乘龍快婿。喬雪有她的不羈,又好玩,踫著不三不四的人,胡攪在一起,也是不足為奇的!要能討雪雪這孩子的歡心,亦非易事,依我們看,這個文若儒,就橡從天上掉下來,恩賜給喬園似的,闔家上下,無人會不喜歡他!是不是?」
我點頭。怎能反對?
「我們總也不能如此一廂情願,依你看,那文醫生對喬雪可有好感?」
「他不是一整個晚上陪著喬雪跳舞談話嗎?」
這是事實,不論事實是歡愉,抑或殘忍,我們都得承認與接受,是不是?
「你也覺得有點眉目了!」
「最低限度不見得討厭喬雪吧!」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喬園之內,我從來最尊敬家姑,今晚例外。她是鮮有的贅氣。
我是少見的小器、
她要再沿這話題發展下去的話,我怕會禁止不住心頭的焦的,發作了……
耳畔突然听到一陣玻璃碎裂聲,跟著人聲嘈雜。
家姑和我昂起頭來,只見東屋燈火通明,喬夕的睡房,一只窗分明給硬物打碎了,里頭人影抖動。
我們都嚇一大跳。
「什麼事了?喬夕他?」
「媽,別怕!我陪你去東邊看看!」
才走了兩步,殷以寧就止住腳步。
「大嫂,煩你走這一趟,我還是回房里候消息的好。」
我點頭表示同意。
家姑不愧是個明白人。
喬夕一定是跟董礎礎吵嘴,甚而打架。要是家姑出現了,很多事就因此而轉不了彎,當事人更難在一家之主面前下台。
老人家對後生一代,最理想是不聞不問。
家姑曉得如此對待兒子,也應以同等心懷對待女兒。喬雪要愛誰嫁誰,她尤其不應該插手。
有氣在心頭是一回事,正經事正待處理。
我匆匆趕至喬夕睡房。
房門口站了幾個家僕,我示意他們引退。人多手腳亂,也別讓下人得著大多閑話資料。這兩天來喬園的美丑,已足夠他們宣揚半載!
房間里的喬夕與礎礎,像兩頭要一決雌雄的公雞,臉漲紅,怒發沖冠。
礎礎包是一臉的淚。
我問︰
「你們攪些什麼呢,幸好爸不在家,媽又回房里去了……」
我還沒有說完,礎礎聲淚俱下地嚷︰
「你問他,問他干麼要出手打老婆?」
我的天!當年是非卿不娶,今日卻辣手摧花!人生變幻無常,競至于此!
「你該打!」
喬夕簡短一聲,又撩起了礎礎的怒火,撲過去跟丈夫拼個你死我活!
我搶前,拼死力分開他們,喝道︰
「你們給我住手!」
幾經艱難分開他倆,自己也氣喘如牛。
「有什麼事,夫妻倆不可以心平氣靜地商量!」
「他根本不以我為妻!」礎礎指責喬夕。
「不檢點的女人,何以為人妻?」喬夕反駁礎礎。
「我算不檢點,你算什麼?你跟那姓丁的耍什麼把戲,我都看在眼內!」
「還不及你通街招搖,一身肉震震地示人,辱沒喬園!」
「你干妒忌!」
「我用得著浪費這種感情!你盡避重操故業,總有老男人肯光顧!」
「喬夕!」我正色他說︰「你也別如此出言無狀了!礎礎到底姓了喬!」
「姓喬的女人,不會專挑那些穿上了身原為引人伸手去剝的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