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難怪小陳老跟著你大小姐後頭走了大半年,連屁都未嗅到過一個!」
「小陳?他算老幾?剛剛一萬元人工,不吃不喝不住不行,要累積到一九九九年,才有資格符合本年度的加拿大投資移民資產限額呀!」
「那麼嫁誰?喬暉?」
我嚇了一跳,整個人站在廁所間內,不敢就此推門出來。
這班女職員,真是!
「喬暉?」
我屏息忍氣,聆听。手心竟在微微冒汗。
懊死嗎?我犯得著緊張得像犯人欄內等待判刑似的!
正如那女職員剛才說的,她算老幾。
喬暉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竟比我預期的為高嗎?我這麼在乎別人對他的品評,甚至乎一個小小的下屬?
「喬暉樣子不錯,四平八穩,端端正正,人品還好!」
「對呀!喬氏之內,眾秘書公認他是最容易眼侍的一個老板,永遠微笑,永不謾罵!」
「可是……」
惡評來了!
「他不夠性格!」
唉!一語道破,夫復何言?
「跟他的妻比較,一個名副其實是梁紅玉擊鼓退金兵,一個充其量是清光緒,志大才疏!」
「如依你大小姐眼光,喬氏之內豈非無人會雀屏中選?」
「來個混合組就最好,喬暉的心地、喬夕的好玩、湯浚生的才具,喬正天的身家……」
炳哈哈!一陣銀鈴似的笑聲漸漸遠離洗手間。
我靜靜地小心再聆听清楚,絕對肯定休息室內已無一人,我才敢快手快腳逃出生天!
第四章
回到自己辦公室來,人像打了一場仗,累死!
秘書曹敏慧看在眼里,莫名其妙。
人生就是如此,一場一場大仗小役,重重疊疊,累積下來,就過盡兒十寒暑。刺激、辛酸、感慨、無可奈何兼而有之。
坐到辦公室內,沉思片刻。
當然地想起女職員批評喬暉的說話。
好心地、好樣貌、有學識、有才能、而又夠性格的男人,世界上是太少太少了,然而,仍會偶然遇上一個。只可惜有緣相逢,無分相敘,徒呼奈何!
我辦公室內的書桌是特別設計的,台面額外寬大,坐鎮在此,很自然地有種我已為王的威勢。書桌作「L」型設計,左手面台面略低幾寸,我擺放著一只純銀的古董相架,瓖了一幀年前舊照,英國倫敦奧本尼路上一系列古老木屋為背景,我大模斯樣地站在馬路中央,穿條寬寬的黑裙子,上罩件棗泥色的毛冷衫。兩臂張開,好一個歡天喜地迎迓著未來的少女!
那年頭,身旁總有夠性格的人和事……
敏慧的聲音從對講機傳過來︰
「喬太,服裝店來電話,你訂的晚禮眼已從巴黎運到了,要不要去試穿,還是叫司機先送回家去?」
「送回家去吧!如果有修改的話,還來得及吧?」
「可以的,主席的宴會在下個周末,尚有十天時間!」
豪門夜宴,三日一小宴,七日一大宴,如此不遺余力地支持著經濟繁榮,以致于生活近乎糜爛。
喬正天宴客向來大手筆,名滿本城。
喬園雄踞半個山頭,偌大的花園包圍著大宅,花園一頭另築有獨立平房,佔地數千尺的客飯廳,純供宴客之用。
飯廳的裝修隨便可把本城第一流酒店的水準比下去。飯廳四方形,當中垂下來的吊燈是羅馬古董燈飾,當年市價三千八百萬港元。地板全鋪雲石,是喬正天夫人親自到意大利去挑選的材料。一大塊不用接駁的雲石,乳白的石質內溫柔地透出淡彩,像冰肌玉骨的少女一張臉,微醺之後呈現酡紅,望之心醉。四角有四根大圓柱,仿羅馬官殿設計,頂天立起,器宇軒昂地支撐著整幢平房。通往花園去的一面,全是落地玻璃,走下台階,就開始接連一大片如茵的綠草。仲夏之夜,被溫柔的風吹拂著,草尖兒微微顫動,仿佛愛郎情重,輕嫵粉臉,帶來羞法的輕輕嬌喘,教人銷魂。
每逢隆重晚宴,喬家才動用這一望而顯聲勢的飯廳,一般酬酢,則在喬正天正屋的客飯廳舉行。
即將在喬園舉行的周末晚宴,當然隆而重之,因為今年慶祝喬正天夫婦結婚三十五周年。
不只喬園上下老早為此而忙個天翻地覆,連喬氏企業都忙作一團,特別是公共關系部。我看那公關經理鄒善兒,自喬正天宣布要大事慶祝之後,才六個月的功夫,就忙得老掉十年。可憐!
喬正天是個好熱鬧、愛面子的財閥。除非不請客,否則,一定要請到變成一城佳話,爭相傳誦。一年里頭,定必找個好名目,大事發揮一番。倒數過往幾年的例子,一年宴請紐約交易所主席,金融界誰個沒分出席,誰就沒臉光。一年歡迎法國文化部部長,陪同出席的還有幾個法國文藝界鋒頭人物,于是本港文藝圈子內的猛將全為座上嘉賓。又一年趁內地舉足輕重、名重一時的高官率團訪港,通過重重關系,在喬園內為他接風。一時間,撲喬正天的請柬在整個商界政界內,比撲名歌星演唱會的票子還要緊張。喬園雖是寬敞,畢竟座位有限,滿城急功近利,跟紅頂白的人,一為面子攸關,二為生意興隆,三為前途未卜,都必須努力搭通門路,加強關系,仿佛只要在當晚華筵上佔得一席,日後就能安枕無憂似的。真是!
喬氏那公關經理鄒善兒,年來一手處理了這幾個大型宴客事務,終而成為機構內的紅角兒。
這小女人辦事很有一手,勝在勤力周到。仰仗喬正天非常注重場面架勢、形象聲望的個性,鄒善兒以後勤部門頭頭的身分,而能在唯利是圖的商家天下內,名望分量跟得上 公司盤的證券大經紀和我手下管樓房銷售的營業部頭頭,決非易事。因緣際會,再加本身長進,才能出人頭地。
喬園夜宴,足足籌備半年,喬正天每次宴客都必須有為人樂道的特色。今年度出來的「橋」,似是老生常談,毫無新意。城內不少人結縭幾十載呢,喬正天以此問鄒善兒。看看她如何建議化腐朽為神奇?
真佩服鄒善兒,眼珠兒一轉,恭恭敬敬地對喬正天說︰
「主席!還記得財富雜志曾有文章報導稱,舉世的富豪事業成功若此,背後都必有段沉悶的婚姻嗎?我們大可以主席三十五年的幸福婚姻,向該文挑戰!宴會當晚,安排短短的衛星直播,讓遠在紐約同樣有三十年以上成功婚姻的華爾街巨子,向主席遙賀、等于聯手宣稱,事業與婚姻絕對可以並存。這個宴會說不定可以吸引港美以致世界各地的傳媒爭相報導。」
喬正無聞言,喜上眉梢。稍後,臉色微微一轉,略有遲疑。
鄒善兒一看勢色,立即補充說︰
「衛星廣播方面,主席可否讓電訊公司有一點光彩,例如考慮讓他們贊助之類,你看成不成呢?」
喬正天一疊連聲他說︰
「可以,可以,你就看著辦吧!」
我當時在家翁的主席室內,因為凡有這等大場面,喬正天就囑鄒善兒將工作直接向我匯報。喬家二子一婿,對這等事全無興趣,喬雪辦事兒戲,信不過,于是我成了當然人選。
對于鄒善兒的聰敏乖巧,我真正嘆為觀止。她是喬正天體內少有的幾條蛔蟲中之一條,這麼能猜透喬正天的心思。千萬別以為巨富口袋有錢,就會當然地慷慨。他們之所以能累積財富,比一般人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們比一般人花費得少。只有一分一毫都想過度過,有本事使收入永遠凌駕在支出上頭的人,才能富甲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