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避家戴林,是自鄉下就跟我出身的。我們算得上3代交情,他父親在我外祖家當差。戴林跟我—起長大,現在他兒子也任職練氏企業,職位不差,名為經理,手下三五十人,任他使喚。
我就是喜歡戴林做事交帶妥貼,不讓他退休。
繞桌行了一周,看見程夢龍的名片子,好端端地放在她的座位前面。我,打從心底里笑出來。
戴林匆匆走來,向我報告︰
「二少爺的電話!」
我接過︰
「家輝嗎?什麼事?」
「今天忘了向你老請假,明天周末我跟幾個朋友到泰國去,星期二晚才回港來︰」
「為什麼要到星期二晚?」
「星期一反正是公眾假期。」
「去干什麼?」
「男孩子到青邁玩滑浪風帆。女孩子在曼谷拜四面佛!星期三見你,大哥會在香港,你有事可以找他!」
幸虧我心情好,否則準要說家輝幾句,凡事心血來潮,想做就去做,毫無計劃,這種惡習一生,如何得了?
況且,陪女孩廣到泰國去,當街當巷拜佛,也成體統?
戴林開始把陸續而至的賓客引進客廳來,先飲杯雞尾酒,再行晚膳。
全部是熟朋友,用不著說客氣話,可是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
「今兒個見練兄容光煥發,喜氣洋洋!」
門面話也好,實情也好,我笑得差不多合不攏嘴。
簡祖謀到得最遲,可仍算守時。這是成功人士的好習慣,我們這班朋友很少缺了這個優點。
祖謀只一個人來。
我有點著急,臉上跟著微微發緊,正躊躇著如何開口詢問。祖謀說︰
「練兄,我要代夢龍道歉,她明天下午要離港,今晚還要趕辦很多事,下次再領盛情了。」
我心里很明顯地感到不舒服。
一臂彎摟住簡祖謀的肩,興高采烈地踏入飯廳。我說︰「簡兄,你這老板未免刻薄些少,好好一個長周末,也不讓手下輕松一下,老要人實心辦事,還把人派出去海外公干!」
「哪里的話!」簡祖謀笑著分辯︰「這是個什麼年頭呢?尤其是漂亮能干的女職員,對老板絕對沒有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優待,我還敢待薄好幫手呢!是夢龍自己要趁這個周末,到泰國去度假,說不定拜拜四面佛,求個如意郎君!」
生意人聚在一起,任何場合都只管談生意。
我最感興趣的是地產,于是話題仍然是繞在土地上頭轉。我問簡祖謀︰
「大陸特區如深圳的地產,已然日益漲價,但我仍然覺得在市場推廣上欠缺全盤計劃,單是向海外退休的中國籍人土宣傳,就可能是份深不可測的浪費能量?」
簡祖謀答︰
「絕對值得考慮。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根本上,外資對東南亞地產一直頻思染指,這未嘗不是好現象,比較之下,大陸地產的傾銷,仍屬遜色。」
另一位跟東南亞和大陸有密切貿易來往的賓客孫道揚插口道︰
「你們也許會驚奇,連泰國的地產,都因外資流人,而起熱潮。泰國政府規定土地擁有權必須要是泰籍人士,于是外商與本土人士合作發展,走法律縫隙,政府無奈其何!就是最近的事,曼谷的湄公河畔將要興建—幢甚具特色的高級公寓!敖設游艇停泊空間,當然齊備各種康樂設施,類似這種突破性的建築,就是用來試驗市場吸收力,如果反應良好,相信外資流入泰國地產將更踴躍,」
簡祖謀立即向我表示︰
「應該找個機會去了解一下。」
我唯唯稱是︰
「當然,當然,只要走得動,其實應該到那邊走走,實地聯絡視察一下。」
當天晚上,我略為失眠。
在想,應否到泰國去走一趟?
不論晚間睡眠如何不足,我還足早晨5時半就會起床!
今天尤其急于早起。
早期六,對于香港的很多機構而言,都是正常的工作日。
罷剛9時正,我決定親自搖電話到簡氏集團去,找程夢龍。
我做事很少沒有足夠理由支持,亦必三思而後行。
搖電話給程夢龍是例外。
我似乎已為這女人作出了起碼幾個例外。
究竟多少個例外?不願細數。
為什麼?也無心分析。
年輕人,如練家輝,中了廣告的毒似的,想做就去做。
我年紀仍不算大,為什麼偏缺這份豪情?
有些事該是後生的仿效我們,可也有倒過來的例子。
何必過分執著?
電話接通了。
對方顯然是秘書小姐的聲音︰
「程小姐辦公室,」
我很禮貌地說︰
「這兒是練重剛先生要找程小姐!」
「對不起,請告訴練先生,程小姐在開會,等會兒回練先生的電話,好嗎?」
我沒有作任何更正,只答︰「好。」
事實上,企業巨子親自搖電話給高級職員而不勞秘書之手,情況比較異乎尋常,難怪對方如此反應。
這又是另一個為程夢龍做的例外?
等了兩個鐘頭。
11點正。電話還是沒有回過來。
我很有點不耐煩。可是,無計可施。
只好沉住氣,再搖電話過去,還是那位秘書小姐!
「真對不起,請告訴練先生,程小姐事忙,我已提過她要盡快給練先生回電話了,請代向練先生道歉一聲!」
真是個有救養的秘書。強將手下無弱兵,程夢龍照理應該是個不錯的行政人員!
我答︰
「練先生沒有男秘書,我就是練重剛,請告訴程小姐,我今天給她搖了兩次電話!」
從來未試過有女人,接了我練重剛的電話,不在第一時間回復。
可是;我等足了一個上午。
被遺忘的感覺絕不好受。人的心理好怪,越難以到手的事物,吸引力越大。
還有10分鐘,就是下午1時正。
別忘了星期六下午不辦公。
我只能在這時刻決定,再給程夢龍電話,或者下星期再算,又或者壓根兒放棄。
中午12時53分。
我終于拿起電話,搖餅去。
深深不忿。
「我找程夢龍。」語氣顯然並不太友善。
「請問是哪一位?」
「練重剛。」
這3個字對絕大多數人應是如雷貫耳。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子,才答︰
「練先生,你好!」
我等時氣得面青。她原來居然有過不想接听我電話的念頭。
‘找你比找港督還難?」這是句很不夠涵養的話,可是我講了。出了口,收不回,沒有多少人與事會得令我失儀若此。
程夢龍連道歉一聲都欠奉。她只說︰
「練先生,有何貴干?」
我差點浯塞。
「听簡兄提起,你要到泰國去一趟?」
「是。」
對方只簡短地回應,拒絕提供任何進一步資料。
「我剛好也在今天啟程去曼谷……」在搖電話之前,此計劃旨定未作實。
對方沉默,等我發揮下去。
「有公事要辦理。」我竟畫蛇添足。「趁你也一道兒在泰國,或可以跟那邊的人一齊吃頓便飯!」
「跟簡氏生意有關連嗎?」
問得不夠大方。今時今日,象簡家、練氏等企業,什麼也可能與之有關連。
也許對方也驀然覺察到了,終于補上一句︰
「我住香格里拉酒店,練先生有事要找我,請留門訊。」
「好的,順風。」
電話掛斷了,我握著電話的手仍在抖,豈有此理。
良久……
我站起來,在辦公室來回踱步。
再立在窗前,遙望眼前一片富貴榮華的海港景色,心想,有什麼是我不能唾手可得的?
又有什麼還值得我不顧一切地去爭取?
直至背後輕輕傳來敲門聲。
秘書冼太走進辦公室來問︰
「練先生還有什麼事囑咐?我要下班了!」
我沒做聲。
冼太轉身,正要帶上門。
我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