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奇峰夫人見了白曉彤,皮笑肉不笑地打過招呼,然後回頭對在身邊的那個司機說︰
「替我把諸位太太喜歡的玩具樣本抱到車子上去。」
謗本完全沒有征求意見與解釋原因的打算,予取予攜,大模斯樣。
白曉彤的一張臉煞白。
還要听到岑奇峰夫人身旁的一位貴太太說︰
「這怎麼好意思?要破壞了你們廠的規矩,讓你的同事做難了。」
「什麼話了?我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嗎?這兒不只岑奇峰—個話事。況且,我們這位總經理人最隨和,最不計較,最無所謂。她是很樂意遷就屈就的人。有什麼為難,她也不會離開岑氏,我不擔這個心。」
再回頭望住額上青筋已然跳動的白曉彤,說︰
「我說得對不對?」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無可忍的把心頭的怒火爆發出來,也只在當天晚上的閨房之內。
白曉彤指著岑奇峰,罵他個不亦樂乎。
「我算什麼總經理?你說,奇峰,你說!如果她要耀武揚威,讓她來坐我的位置。我不是白吃白拿而不用動手腳動腦筋去捱的,為什麼我是牛耕田,她卻是馬食谷?這世界還有公平沒有?
「岑奇峰,我嚴重警告你,你若不好好地處理,還我公平,別說我不客氣。」
再難听的話講上一車子也不管用。實際行動勝于言語。
岑奇峰是聰明的男人,他決不在女人風頭火勢之上加—把嘴,以免火上加油,不可收拾。他完全有把握,只要白曉彤發泄怒氣怨氣完畢,就會乖乖地回復正常,繼續沒名沒分地在岑奇峰身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白曉彤自覺委屈,也沒有勇氣跳出岑奇峰的五指山。
那五指山是她習慣了二十年的生活模式。她將會失去每天十二小時的工作寄托,失卻了個人與別人眼中成功職業女性的地位與形象,失去了發揮才干的機會,失去了與同行同業在公余來往的情趣。
這也不是最大的問題。影響性的癥結在乎她已近半百之年,通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底蘊,還哪兒去找女人最著重的歸宿?
她自知走投無路。
最是淒涼的是岑奇峰也知道她走投無路。
于是類似岑夫人在工廠內的耀武揚威,層出不窮,白曉彤也只是啞子食黃連,有苦自己知。
這次面臨一個巨大的考驗,方佩瑜其實向白曉彤提供廠一個一石二鳥的方法,既能為她建功立業,又為她間接反幻瘡春茹母女。這才是一個想深一層,也會笑出來的雪恥報恨辦法。
無疑,岑春茹果真敗在方佩瑜手上,後者有日能得成正果的話,就象征著職業女性打贏一場仗。不是每一段婚姻都牢不可破的。
岑春茹落難,那岑家夫人的面子也同樣的被撕下來無疑。
白曉彤想,她是無論如何不會在此生勝過了岑奇峰的那個老婆了。
在有生之年,目睹她的下一代敗下陣來,且是敗在自己的好朋友手上,不是不高興的。
這一招又何只一石二鳥呢?岑春茹母女到頭來會發覺誰在幕後搗蛋攪鬼。
一想到岑奇峰夫人曾在自己跟前冷笑,知之為不知地說︰
「對于視財如命的丈夫,我壓根兒就很放心!他不會為任何人與任何事犧牲他的點滴財富,」
對。
就讓她自食其果。總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在岑夫人跟前,若無其事地說︰
「當一個男人視錢財如生命之時,其余人與事都似塵土,則同類的塵土才可分高下與貴賤。」
白曉彤差不多興奮得打從心底里笑出來。
她的心理準備十分充足了,就挑了個適當時機,去打這一場硬仗。
這天晚上,差不多八點子,在辦公室內收拾起文件,準備回家去,才站起身來,打了個呵欠,微微覺著腰酸背痛,就有叩門聲。
沒等她回應,隨即推門進來的是岑奇峰。他的面色凝重,把手上一份檔案扔到白曉彤的台面上去。
「你看過了沒有?」岑奇峰問。
白曉彤揭開檔案,稍稍瞄了一下,就把它蓋上了。
「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的?雅頓的原料已在赴寄途中,換言之,我們要認這筆帳。」
「這筆帳當然要認。」
「當然要認?」岑奇峰嗤之以鼻,「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過去一年的盈利,僅攀上二億元之數,這麼一虧蝕,就把去年落到口袋里的錢,全數吐出來了。」
白曉彤更勝券在握了。于是她慢條斯理地說︰
「生意當然有賺有蝕,只有盈而不虧的,不是生意,怕亦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愚拙關系。」
岑奇峰沒有興趣跟她玩這種打比方、含沙射影的游戲,他直截了當地責備她說︰
「怎麼事態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才讓我知道?」
白曉彤于是答︰
「照你這麼說,如果不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毋須讓你知道了是不是?」
「你還弄什麼玄虛?」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整批原料轉手賣給另一個買家。」
「用不用虧損?」
白曉彤笑,故意拖慢節拍,先不予回答。
「你是在割價求售?旨在止蝕,是不是?」
「在這次交易上,你認為虧多少,才令你滿意?」
「曉彤,你別叫我實斧實鑿地講個數字出來,老實話,虧蝕一點錢也會心痛肉刺。只是到了情不得已的境地,就無法可想,只能少輸當贏了。」
「舍不得輸就別輸好了。我知道你性格。」
岑奇峰睜大眼,等待對方作進一步的解釋。白曉彤這才說︰
「如果我找到對象可以把哈爾濱商場的合約買過來,並把原料轉售,獲利超過去年總成績的百分之十五,你滿意了吧!」
室內忽爾的一片靜謐。岑奇峰沒有回話。好一會,他只帶點口吃地說;
「我們不要在這些緊張關頭耍花槍。要吃虧的刺激,我已多少有心理準備。但把我推上雲霄之後,原來發覺是南柯一夢時,反而更難受。」
「我曾經令你難受嗎?幾時的事了?的而且確有一個實力派買家。」
「誰?」
「方佩瑜!」
「她的方氏家族?」
「不,她本人。」
「方家未分家,她會有這筆巨款?」
「問得對。是要有條件之下才能挪動那筆巨款做成這單生意。」
「這條件跟我們有關?」岑奇峰問。
「太有關了。」
白曉彤故意賣了一個關子,看對方的臉色。
無疑,岑奇峰的表情現了一點點興奮,追問︰
「有什麼我們能做得上的?」
「你願意幫忙了?」
「幫人原來等于幫自己的話,有什麼叫做不願意的?」
「怕你要犧牲一些很親密的人際關系。」
「人際關系是可以在犧牲掉之後就又重新建立起來的,有什麼大不了。有錢身邊就有人,你沒听過窮在深山有遠親?」
「說得太對廠,只怕你不夠狠心。」白曉彤說。
「我似有婦人之仁?」
「又怕有力人士會從中阻撓。」
「你別賣關子,解了當時困境,我什麼都肯。」
「包括犧牲你女兒的婚姻?」
「什麼?」
「方佩瑜要出嫁,才能有資格在方氏家族基金內挪動到一大筆現金。」
差不多是畫龍點楮的一句話了。
岑奇峰呆住,沒有做聲。他需要思考與作出的決定開始多了。
白曉彤在心內吁了長長的一口氣。
她像玩足球,大腳傳中,已把責任推出去,遠離自己了。
現今太有吐氣揚眉的感覺了。
多年來的積怨,一口噴在岑奇峰身上,讓他知道不負責任,佔人便宜的事,不是永遠在自己控制之內的。
這一邊岑奇峰面臨抉擇。
那一邊方佩瑜雷厲推行她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