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這些同胞,我們金家是太幸運,太富有,太具備翻身的條件了。
要控制金家的生意和產業,金家三兄弟之中必須有二人聯手。
金旭暉就算把我那妹子方健如拉攏在一起,他們仍沒有我和耀暉聯盟強勁,穩操控制權。
這並不需要很多商業知識就能了解其中的關鍵。
可以猜度,金旭暉此次回來,是很志在必得的。
三姨女乃女乃在這場內戰之中,究竟起到什麼作用,到目前仍是未知之數。
事實上,闊別這一段日子的三姨女乃女乃,整個人都變了。
她從前的精明,好象一股腦兒遺傳給了金旭暉,了無余剩。跟她聚舊談了半天,她是木訥愚鈍得稍稍令我吃驚。
往昔眉宇之間的一份風騷,固然銷聲匿跡,就是那一臉的矜貴,也褪色得無影無蹤,活月兌月兌一個已微有老態的鄉下女人。
尤其是眼神所流露的淒惶,令人望之而有不忍。
是為了家庭、社會、國家遭逢意料不及的巨變,以至于過分錯愕、受驚、無所適從所致吧!
這些都應該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喻了。
反而目下的三姨女乃女乃,跟我的溝通與交流比從前更暢順,更無阻。
對她的好感,無疑是比以前大了。
我一一問起金家的親屬來。
三姨女乃女乃輕嘆︰
「總的一句話,樹倒猢猻散,留在身邊照應我們的只得九老爺一人。不過,他年事也差不多了,算是有個男丁在家里頭,凡事替我們出點主意,有一日是一日地熬著過。」
「九老爺是個對金家盡忠的。」我這麼說。
「對。從前只覺他愚鈍有余,智慮不足,並不曉得討人歡喜。到如今時移世易,今非昔比,才發覺他不是那種為求私利而落井下石的人。」
我沒有答話,怕三姨女乃女乃是有感而發。
「大少女乃你……」
「三姨女乃女乃,不用客氣了,就叫我一聲大嫂吧!等會你見到健如,怕她也會喜歡你喊她一聲細嫂。」
「好的。大嫂,你是個心地澄明的人,以往多少人跟在我身邊任事,爭功爭寵拿好處,一旦有難,金家再沒有能力照顧他們時,就如我們廣東俗語一句話︰反轉豬肚就是屎。
你還記得從前跟在我身邊的丫環吧,唉,還是不要再提起了,提起來只有傷心,對忘恩負義、翻臉無情者再痛罵,都補償不了自己吃的虧了。」
我拍拍她的手,道︰
「別去想這些就是了。反正已一家團聚,以後的日子會比從前好。」
「好與壞都不是我這把年紀與如今我這身分的人能控制的了。是你們年輕一代的世界了,我呢,老來從子。大嫂,」三姨女乃女乃緊握著我的手,道,「從前我縱使有種種的不是,倒也真正做對了一宗事。」
「什麼事?」
「老早為了安排旭暉出國和訂婚,我把身邊的一大筆現金及很多套首飾都托人轉到香港來給旭暉。也幸好如此了。」
我微微吃驚,如果把時間算一算,就知道金旭暉在他兄長意外身亡之前已經自其母手上取得一筆相當寬裕的現金,照說他到美國去的傍身錢不愁的,干麼還要如此壓榨我們這一群在香港人地生疏的孤兒寡婦呢?」
金旭暉這個人真是厲害,工心計,且無情無義,非小心應付不可。
「大嫂,你在想什麼?」
再談得攏,再推心置月復,也不可以在人家的母親跟前講這種是非。切肉不離皮,不是人人如我般不幸,有兩個反轉槍頭對著自己的親妹子。
「我在想二姨女乃女乃如今獨個兒在廣州怎麼過活了?」
「唉!總不會餓死,那是真的。要像以往般優哉悠哉就妄想了。我出來得很匆忙,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告訴什麼人,她怕是一覺醒來,不見我面,才知我已離鄉背井遠去了。」
「你安穩下來,再給她傳個訊息吧!」
「當然是要這樣的。老二這人其實不算壞,我們姐妹倆在這段日子的確相依為命。以後股有了我,她又是無兒無女,真是夠淒涼的。」
說著說著,眼眶竟又紅了起來。
從前的金家三姨女乃女乃,通知書曾會有如今的局面?
我輕嘆。
再親密的關系,一到利害關頭,還是只好先照顧了自己。
不難想象二姨女乃女乃一朝醒來,發覺真的孤苦伶仃,會怎麼想?
我說︰
「希望她能看得開。」
「我們都在習慣看得開,這生活學習。」
我無言。
或都,我在這方面學習還不太有成績吧!
無可否認,我嘗試努力,但仍耿耿于懷。
我並沒有原諒過金信暉。
努力不再愛他,就是一個最看不開的表現。
對自己緊張的人與事,是沒有理由看得開的。
三姨女乃女乃忽爾又嘆一口氣,道︰
「有什麼關系呢,我們都已一把年紀了,兒子都能娶親了,還有什麼牽掛,老實說,給他準備的.為他爭取,都已經及時做足了,自己是什麼也無所謂了,人生轉瞬就過、好象姨女乃女乃,吃了半輩子的齋,拜了這麼多的佛,還不是蕭蕭條條就去世了!」
我吃了一驚,問︰
「信暉的姨母?」
三姨女乃女乃點點頭,道︰
「說出來就可憐。死了還擺在那兒好幾天沒有人知道,到發臭了,才驚動鄰里,找到我們門上,九老爺就去了一趟,好歹為她奔走,最終不至于死無葬身之地。」
我嚇一大跳。
眼前人,誰會相信她曾有過張牙舞爪的日子呢?
磨難時人的沖擊至大,反應可不一樣。
三姨女乃女乃像是被繳械了似的。
我呢?
絕對不能像她,否則局面就撐不下去了。
最低限度,她提醒了我一個責任問題。
三姨女乃女乃盡了力去爭寵爭財爭權,無非為金旭暉做好一個創家立業的基礎。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的三個小孩仍小呀!
如果把詠詩也算在里頭,那就要照顧四個孩子了。
我忽然想為什麼每一次都不期然地要把詠詩想起來。
她並不是我親生的。
非但如此,她身上流著背叛我的人的血。
我的矛盾心理,正是人性善與惡的不住沖擊,擺月兌不了。
就為我自己的三個孩子鋪排未來,我也要奮斗下去。
三姨女乃女乃在位一方面也是上了岸的人。
如此一逢巨禍,她就放棄掙扎,人就頹下來了。
我可不能。
我要把應走的路走完。
這樣想著聊著,忽然有人叩門,一大班準備跟我敵對的人就回來了。
金旭暉是神采飛揚的。
不見面的這一段日子,他完全變了個樣子。
我的意思是,一眼看上去,是個令人毫無懷疑的成年人了。
這跟他去美國時還帶一點兒稚氣並不相同。
我提醒自己,我的對手不再是個小孩。
當然,我不會不知道他身邊還有兩個小女人。
只是,我還想差了一步。
實情是,站在金旭暉身邊的是三個女人。
連他母親在內。
因為,金旭暉一坐下來,跟他母親沒有擁抱,沒有暢敘,沒有感慨,只是直筆筆地說︰
「媽,你知道你現在的身分嗎?」
三姨女乃女乃跟兒子重逢,人突然顯得迷迷糊糊的,眼都剎那紅起來,拉著旭暉的手,說︰
「我以為一輩子見不著你了!」
「別說這些廢話,你好好地听我說,要你出來,是要主持金家。」
金旭暉的這幾句話,差不多嚇我一跳。
三姨女乃女乃說︰
「今時不同往日,我是什麼事也不想管了,由你們後生一代去作業,我在家幫著照料小孩就好。」
誰知金旭暉咆哮︰
「叫你別婆婆媽媽地羅蘇,這一屋子里的人,只你一個是長輩,什麼人都歸你管,你就是家長族長。」
對家長族長用這種命令式的口吻與指使的態度,令人震驚和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