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的不敢造聲,也輕輕上了床,拉上了被。
卻瞪著眼看天花板,在瞎七搭八地胡思亂想。
從今之後,是金家女乃女乃當的家,還是由長子繼位呢?
如果是後者,那麼,我的身分與地位會有轉移嗎?
我拿眼看著熟睡的丈夫的後背,情不自禁地伸手環抱他的腰,把臉緊貼在他的背上。
這一陣的溫柔怕是混雜了期望與憐惜。
前者是對他新任角色的倚重,後者是怕他為了家庭擔子而累壞了自己,還有更多更煩的大事小事開始要他處理了。
這樣子的話,信暉跟我們母女倆暢聚天倫的時光就會自然地被削弱了。
一想起女兒來,整個心抽動。
糟糕了。
如今大孝在身,詠琴的雙滿月酒一定要泡湯了。
金家二姨女乃女乃與三姨女乃女乃曾說過︰
「大嫂給金家添個男孫,老爺的壽緣就長。」
如今呢,她們會怪到我頭上來嗎?
不能說是不擔心的。
金家各人的心腸與嘴臉,進門這些日子來,多多少少也領教過了。
怎麼好算了?我當然是百辭莫辯的。
誰叫我肚皮不爭氣!
我的這個顧慮很快就被證明並不多余。
守靈之夜,我是對大女乃女乃額外地緊張侍候,為了掛念她的情緒,也為了照顧自己。
晚飯後兩個鐘頭,在平日大女乃女乃已回房里休息,這一夜,要例外了。
我想著,應否給她提個建議,還是早點休息吧,一切的事,都由著後生一輩及下人來打點就好。
于是我說︰
「女乃女乃,已經晚了,要不要回房去?」
她抬眼看我,慢吞吞地說︰
「你別管我。」
語氣並不重,但因為冷冰冰,就令人听得心有點寒。
我不得不繼續垂手而立。
她又問︰
「你里頭有事就去打點吧,我不用這麼多人陪。」
我答︰
「不,也沒有什麼要打點的,只不過想看看詠琴睡穩了沒有,她這兩天身子也有點不穩當。」
「這孩子生下來就沒帶給我們金家什麼好運。」
女乃女乃竟這樣說了,抬眼看著靈堂金家老爺的照片,那臉上的肌肉竟還緩緩地顫抖起來。
我覺得很委屈。
我的眼淚立時三刻像斷線明珠般掉下來。
忽爾覺得有話要講,便道︰
「孩子是無辜的。」
原是因為心理準備充足,故此一下子被踫觸了傷口,反而很不著意地驚叫起來,才出此言。
這就成了一場戰爭的導火線了。
金家女乃女乃立即翻了臉了,罵道︰
「你的孩子是無辜的,那麼你的老爺呢!」
話才講完,立即有一把淒厲的哭聲,答應著︰
「是死有余辜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像衙門內的驚堂木一拍,滿堂震驚。
我更嚇得魂不附體。
原來哭著講出這麼一句離譜話的竟是三姨女乃女乃。
這就連金家大女乃女乃都覺得她過分了。
于是道︰
「輪到你講這麼一句放肆話了?」
平日若是大女乃女乃拉下臉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三姨女乃女乃怕要立即道歉請罪。
可是今日竟不同往昔了。
三姨女乃女乃那雙充血的眼楮一瞪,回望她大婦的凌厲眼神,像兩條毒蛇對峙似,分分鐘準備把對方吞噬。
金家大女乃女乃看小妾如此無禮,就道︰
「反了,是不是?」
「什麼反了?」三姨女乃女乃立即回駁。
「老爺一過身,你就語無倫次,竟還駁我的嘴。」
「大嫂只是你的兒媳婦,你可以罵她,我就不可以了,是嗎?」三姨女乃女乃抬出來的借口似是而非,「要是大嫂只是你的媳婦,跟我無尊卑之別,我也就不是你的小妾了。」
大女乃女乃顫巍巍地站起來,直沖到三姨女乃女乃面前去,伸手就賞了她兩記耳光。
「好哇!」
怕是打得三姨女乃女乃金星亂冒,反而收了淚,道︰
「你動了手了,既是不仁在先,那就別怪我不義在後。
是你那一房的人不爭氣,還要動粗呢,別以為老爺死了,我就沒有了靠山,剛相反,我告訴你,我的靠山比以前還要大。」
「你說什麼?你敢怎麼樣?」
「敢要你現在就分身家,你沒看過老爺的遺囑嗎?我的旭暉佔金家產業三分之一,表面上比你們一房小對不對?
可是啊,沒有他簽名,你們所有不動產都賣不掉,其余的流動產業,我們一房名下的你敢動?」
三姨女乃女乃這番話一說出來,石破天驚,叫靈堂前的所有親友婢僕都嚇呆了。
在一下子怔住之後再轉醒過來,立即意識到一個事實,金家由家長當一言堂的時代已告終,由現在開始,就是分庭抗禮的局面。
然而,兩虎相爭,必有死傷,誰勝誰敗,言之過早。但,看情況是攜手合作的機會少,對峙爭霸的情勢高了。
多少年來屈居人後,再得寵也是小妾一名,這對金家三姨女乃女乃來說,一定自覺有千重委屈,需要一朝雪恥。
如她所說屬實,就真的是今時不同往日,大權在握了。
還來不及查問真憑實據,金家女乃女乃已怒不可遏。
她的權威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嚴重的挑戰。
老爺這才魂歸地府,小妾立即就目中無人,這無疑是太撕她的臉皮了。
金家女乃女乃一雙眼布滿了紅絲,活月兌月兌要噴出火來似,伸手指著三姨女乃女乃,罵道︰
「你立即給我滾出金家,這兒沒有你站立的地方。」
此言一出,回應是三姨女乃女乃的縱聲尖笑,笑得人仰馬翻,不能遏止似。
這番舉止比跟金家女乃女乃斗嘴下去更不尊重她,更令在場人等覺得尷尬。
三姨女乃女乃稍稍回一回氣,冷冷地說︰
「你是想清楚了,才說這句話的,你可別後悔才好。
「怕我一腳踏出了金家大門,就不只是人亡,且會家散。
看你怎麼樣對得起你口口聲聲說敬重的老爺。
「沒有商場知識的婦孺之見,無異于狗口長不出象牙。
「我告訴你,不用尋個律師來問明問白,只要問一問你的寶貝兒子金信暉,就知道我在旭暉未成年之前,絕對可以代表他對金家起牽制作用。」
金家大女乃女乃氣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完全青白,嘴唇的顏色灰暗得比直挺挺地躺在靈堂之後的金家老爺,還像個死人。
她像一只受到重嚇的動物,兩只眼楮不住往周圍探索,意圖尋找一些人一些事,好讓她有憑借,得以重新站穩。
無疑,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是三姨女乃女乃佔了上風。
金家女乃女乃倉皇地尋到了表情極度難堪的金信暉,忙上前去,一把抓著他,道︰
「信暉,你怎麼說?你怎麼說?」
「媽!」信暉迎抱著他母親的雙手,似有萬般的不舍與為難。
「你是金家長子,是家族的繼承人兼掌舵人了,你來主持這件事。汝父的尸還停在家里未下葬,就出了這麼個無上無下的女人,你替我做主,立即把她轟出去。」
「媽,別動氣,我們在這個時分,傷心還來不及,何苦爭這種閑氣。」
「閑氣?」金家女乃女乃盛怒,「我才不跟老三這種女人爭閉氣,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呢,你們個個有目共睹,我不是個容不了人的人,但,如今是太過分了,忍無可忍,我講的是禮教、是規矩、是道理。」
「笑死人!」三姨女乃女乃撇起她薄薄的雙唇,「誰說不講規矩、不談禮教了?若說到道理呢,你就更理虧,老爺規定的,要大伙兒都同住在這間祖屋之內,誰要是想攆走誰,立即損失了繼承他遺產的資格。
「你敢趕我走?
「嘿!我重復,只怕我們母子一踏出金家,給你一房人發封律師信,你當場就一無所有了。」
太嚇人,靈堂之內,鴉雀無聲,人人都已心里明白,暴風雨隨時會來臨,把個金家不知吹打成什麼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