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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金箋 第15頁

作者︰梁鳳儀

我當然的不敢造聲,也輕輕上了床,拉上了被。

卻瞪著眼看天花板,在瞎七搭八地胡思亂想。

從今之後,是金家女乃女乃當的家,還是由長子繼位呢?

如果是後者,那麼,我的身分與地位會有轉移嗎?

我拿眼看著熟睡的丈夫的後背,情不自禁地伸手環抱他的腰,把臉緊貼在他的背上。

這一陣的溫柔怕是混雜了期望與憐惜。

前者是對他新任角色的倚重,後者是怕他為了家庭擔子而累壞了自己,還有更多更煩的大事小事開始要他處理了。

這樣子的話,信暉跟我們母女倆暢聚天倫的時光就會自然地被削弱了。

一想起女兒來,整個心抽動。

糟糕了。

如今大孝在身,詠琴的雙滿月酒一定要泡湯了。

金家二姨女乃女乃與三姨女乃女乃曾說過︰

「大嫂給金家添個男孫,老爺的壽緣就長。」

如今呢,她們會怪到我頭上來嗎?

不能說是不擔心的。

金家各人的心腸與嘴臉,進門這些日子來,多多少少也領教過了。

怎麼好算了?我當然是百辭莫辯的。

誰叫我肚皮不爭氣!

我的這個顧慮很快就被證明並不多余。

守靈之夜,我是對大女乃女乃額外地緊張侍候,為了掛念她的情緒,也為了照顧自己。

晚飯後兩個鐘頭,在平日大女乃女乃已回房里休息,這一夜,要例外了。

我想著,應否給她提個建議,還是早點休息吧,一切的事,都由著後生一輩及下人來打點就好。

于是我說︰

「女乃女乃,已經晚了,要不要回房去?」

她抬眼看我,慢吞吞地說︰

「你別管我。」

語氣並不重,但因為冷冰冰,就令人听得心有點寒。

我不得不繼續垂手而立。

她又問︰

「你里頭有事就去打點吧,我不用這麼多人陪。」

我答︰

「不,也沒有什麼要打點的,只不過想看看詠琴睡穩了沒有,她這兩天身子也有點不穩當。」

「這孩子生下來就沒帶給我們金家什麼好運。」

女乃女乃竟這樣說了,抬眼看著靈堂金家老爺的照片,那臉上的肌肉竟還緩緩地顫抖起來。

我覺得很委屈。

我的眼淚立時三刻像斷線明珠般掉下來。

忽爾覺得有話要講,便道︰

「孩子是無辜的。」

原是因為心理準備充足,故此一下子被踫觸了傷口,反而很不著意地驚叫起來,才出此言。

這就成了一場戰爭的導火線了。

金家女乃女乃立即翻了臉了,罵道︰

「你的孩子是無辜的,那麼你的老爺呢!」

話才講完,立即有一把淒厲的哭聲,答應著︰

「是死有余辜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像衙門內的驚堂木一拍,滿堂震驚。

我更嚇得魂不附體。

原來哭著講出這麼一句離譜話的竟是三姨女乃女乃。

這就連金家大女乃女乃都覺得她過分了。

于是道︰

「輪到你講這麼一句放肆話了?」

平日若是大女乃女乃拉下臉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三姨女乃女乃怕要立即道歉請罪。

可是今日竟不同往昔了。

三姨女乃女乃那雙充血的眼楮一瞪,回望她大婦的凌厲眼神,像兩條毒蛇對峙似,分分鐘準備把對方吞噬。

金家大女乃女乃看小妾如此無禮,就道︰

「反了,是不是?」

「什麼反了?」三姨女乃女乃立即回駁。

「老爺一過身,你就語無倫次,竟還駁我的嘴。」

「大嫂只是你的兒媳婦,你可以罵她,我就不可以了,是嗎?」三姨女乃女乃抬出來的借口似是而非,「要是大嫂只是你的媳婦,跟我無尊卑之別,我也就不是你的小妾了。」

大女乃女乃顫巍巍地站起來,直沖到三姨女乃女乃面前去,伸手就賞了她兩記耳光。

「好哇!」

怕是打得三姨女乃女乃金星亂冒,反而收了淚,道︰

「你動了手了,既是不仁在先,那就別怪我不義在後。

是你那一房的人不爭氣,還要動粗呢,別以為老爺死了,我就沒有了靠山,剛相反,我告訴你,我的靠山比以前還要大。」

「你說什麼?你敢怎麼樣?」

「敢要你現在就分身家,你沒看過老爺的遺囑嗎?我的旭暉佔金家產業三分之一,表面上比你們一房小對不對?

可是啊,沒有他簽名,你們所有不動產都賣不掉,其余的流動產業,我們一房名下的你敢動?」

三姨女乃女乃這番話一說出來,石破天驚,叫靈堂前的所有親友婢僕都嚇呆了。

在一下子怔住之後再轉醒過來,立即意識到一個事實,金家由家長當一言堂的時代已告終,由現在開始,就是分庭抗禮的局面。

然而,兩虎相爭,必有死傷,誰勝誰敗,言之過早。但,看情況是攜手合作的機會少,對峙爭霸的情勢高了。

多少年來屈居人後,再得寵也是小妾一名,這對金家三姨女乃女乃來說,一定自覺有千重委屈,需要一朝雪恥。

如她所說屬實,就真的是今時不同往日,大權在握了。

還來不及查問真憑實據,金家女乃女乃已怒不可遏。

她的權威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嚴重的挑戰。

老爺這才魂歸地府,小妾立即就目中無人,這無疑是太撕她的臉皮了。

金家女乃女乃一雙眼布滿了紅絲,活月兌月兌要噴出火來似,伸手指著三姨女乃女乃,罵道︰

「你立即給我滾出金家,這兒沒有你站立的地方。」

此言一出,回應是三姨女乃女乃的縱聲尖笑,笑得人仰馬翻,不能遏止似。

這番舉止比跟金家女乃女乃斗嘴下去更不尊重她,更令在場人等覺得尷尬。

三姨女乃女乃稍稍回一回氣,冷冷地說︰

「你是想清楚了,才說這句話的,你可別後悔才好。

「怕我一腳踏出了金家大門,就不只是人亡,且會家散。

看你怎麼樣對得起你口口聲聲說敬重的老爺。

「沒有商場知識的婦孺之見,無異于狗口長不出象牙。

「我告訴你,不用尋個律師來問明問白,只要問一問你的寶貝兒子金信暉,就知道我在旭暉未成年之前,絕對可以代表他對金家起牽制作用。」

金家大女乃女乃氣得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完全青白,嘴唇的顏色灰暗得比直挺挺地躺在靈堂之後的金家老爺,還像個死人。

她像一只受到重嚇的動物,兩只眼楮不住往周圍探索,意圖尋找一些人一些事,好讓她有憑借,得以重新站穩。

無疑,事情發展到這個階段,是三姨女乃女乃佔了上風。

金家女乃女乃倉皇地尋到了表情極度難堪的金信暉,忙上前去,一把抓著他,道︰

「信暉,你怎麼說?你怎麼說?」

「媽!」信暉迎抱著他母親的雙手,似有萬般的不舍與為難。

「你是金家長子,是家族的繼承人兼掌舵人了,你來主持這件事。汝父的尸還停在家里未下葬,就出了這麼個無上無下的女人,你替我做主,立即把她轟出去。」

「媽,別動氣,我們在這個時分,傷心還來不及,何苦爭這種閑氣。」

「閑氣?」金家女乃女乃盛怒,「我才不跟老三這種女人爭閉氣,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呢,你們個個有目共睹,我不是個容不了人的人,但,如今是太過分了,忍無可忍,我講的是禮教、是規矩、是道理。」

「笑死人!」三姨女乃女乃撇起她薄薄的雙唇,「誰說不講規矩、不談禮教了?若說到道理呢,你就更理虧,老爺規定的,要大伙兒都同住在這間祖屋之內,誰要是想攆走誰,立即損失了繼承他遺產的資格。

「你敢趕我走?

「嘿!我重復,只怕我們母子一踏出金家,給你一房人發封律師信,你當場就一無所有了。」

太嚇人,靈堂之內,鴉雀無聲,人人都已心里明白,暴風雨隨時會來臨,把個金家不知吹打成什麼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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