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暉!」我喊。
未至于驚叫,但駭異之色溢于言表。
這是今晚的結局嗎?
未免令人太失望與出乎意表了。
我整晚地沒有睡好。
是為了日間忘形貪睡得過了分,抑或是恐懼油然而生,怕是被無端地作弄感情,出賣自尊?
金耀暉這算是怎麼一回事了?
有些人引誘著女人去買一件漂亮衣服,講成了價錢,可以交易的時刻,卻告訴她沒有適合身材的尺碼。那份屈辱是會令人氣炸肺的。
金耀暉現今的行止較此差勁一萬一億倍。
翌晨,他果然踐約而來,可是,跟我共進早餐的多了一個人。
雲妮,一個青春美麗活潑的中國姑娘。
她那一身蜜色的皮膚叫人見著她,在室內也似見陽光。
顯然的,雲妮比耀暉還小。
在年齡上,他倆是般配的。
連我都在這麼想。
一頓早餐吃得最沒趣的當然是我。活月兌月兌一個不相干的外頭人硬插在他倆中間,不協調得自己都覺著狼狽。
金耀暉與雲妮呢,一直從容地說著話。話題都繞在工作上頭。對,他們是金融機構內的同事,這次雲妮從芝加哥來侯斯頓是為看望住在此城的家人,而金耀暉是特別為陪著她來見雲妮的父親的。
如此明朗化的關系,我還需要什麼解釋呢?
怎麼我渴求發泄,決意背叛金信暉的意志強烈得令自己腦筋不清醒到這個地步了?
我惱恨自己,咬著牙,牙齒之間發出的吱吱摩擦之聲听到耳里,極為響亮,像旱天的雷。
巨大的生活壓力逼瘋了自己了。
或者我應該設法跟金耀暉好好地談一次。
解釋清楚心內的疑團,是爭取以後好好平安相處的唯一分法。
我喊︰
「耀暉!」
「是的,大嫂!」他應。
這是兩天以來,他第一次喊我大嫂,證明現今一切已恢復常態。
我是他如假包換的長嫂,彼此的關系亦只此而已。
「有什麼事嗎?」
「我明天就離開此城回港了。」我這樣說,還有下一句話,本來應該是︰「我有些話今天找個時間要跟你說。」
可是,還沒有說出口來,耀暉已經答︰
「好,這兒的事辦齊了就回去吧,孩子們會想念你。」
然後,他轉過頭來對雲妮說︰
「明天我們一起去送大嫂的飛機。」
雲妮開心地答︰
「好哇!」
金耀暉那番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功夫耍得出神入化。
為什麼要如此地戲弄我?
在此刻,還自然而然地提起了我的幾個小孩來,叫我慚愧。
我忍不住了,多留此地一天都是委屈,我干脆就在當天下午提早回香港去。
臨行時,我想都沒有想過要通知金耀暉。
整天的功夫才飛回香港,一進門就覺得家里嘈雜不堪。
詠棋飛也似的從走廊跑到客廳來,口中亂喊︰
「姐姐別打我!」
「別打你?你休想逃得掉,沒問我就拿了我的球拍去用,你懂不懂規矩?非打死你不可。」是詠琴的聲音。
她就拿著一塊網球板追著她的小弟,直奔出客廳來,繞著沙發,一個逃,一個追,嘰呱大叫。
「你給我站著,否則,我跳過來打你。」詠琴厲聲呵斥她的弟弟。
「媽媽救我!」小弟一見我回來就喊。
才這麼一喊,只見詠琴撲過去,詠棋不由分說地就踩在沙發上,要跌撲到我身上來。
詠琴向詠棋揮動球拍,被她小弟一閃而過,球拍誤打在茶幾的花瓶之上,就這樣被打個粉碎。
我呵道︰
「給我靜下來。」
姊弟倆被我這麼一呵,停了腳步,微微吃了一驚。
我忽然有氣在心頭,不由分說,一個箭步上前,奪了詠琴手上的網球拍,下死勁地僻僻啪啪一連幾下打在女兒的與大腿上,痛得她眼淚直淌出來。
輪到兒子直挺挺地站著,嚇得不敢動,我走過去,瘋了似的打在他的小腿之上,詠棋哇哇大叫,直跳腳,喊︰
「媽媽,別打別打,我好痛!」
我開始不能節制,手起板落,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的痛是指越打越痛快,越痛快越打,周而復始,停不了手。
直至有人上前扯動我的衣角,喊︰
「媽媽,你這樣子要打死詠棋了。」
口頭一看,是詠書。
我拿球板指著她鼻尖說︰
「你別管我,你敢造聲,我連你都打個稀巴爛。這是個什麼家庭?一回來,亂七八糟,近二十歲的女兒,跟十幾歲的弟弟慪什麼氣,要得動粗了?不打醒你們,還是不是你們的母親?」
詠書瞪著眼,並不逃避。她從小就是個有勇氣據理力爭的孩子。她說︰
「媽,可是,你從來不打我們。」
是嗎?我從來沒有打過我的孩子嗎?怎麼現在竟狠心忘形地打起他們來了?
我看著詠琴與詠棋姊弟那副痛哭流涕的表情,再見到小弟腿上己現了紅腫,我的震驚不下于屋里的任何人。
只不過是孩子們為了一些什麼小小爭執而鬧事,我就借題發揮把他們打得如此厲害,好發泄!
沒有比這種行為更值得羞愧。
一個為了偷情失敗的母親,將一口冤屈氣發泄到兒女身上,是恐怖得不近人情了。
我摔下了球拍,把自己密關在房間里一日一夜。
直至有叩門聲,有個聲音在房門口叫︰
「少女乃女乃,請開門。」
是牛嫂。
我把房門打開之後,竟見到牛嫂領著三個孩子走進房來。
牛嫂說︰
「快向媽媽道歉,你們母親獨個兒撐著這家,把你們供養成人,絕不容易,外頭風大雨大,她頂得蠻辛苦,很多時有冤無路訴,你們仍不孝順的話,就是太對她不起了。沒有了丈夫的女人還帶一群不長進的孩子,那真是太慘了。」
孩子們圍在我身邊,垂著頭,齊聲道︰
「媽媽,對不起!」
我的眼淚如泉涌出來,說不出內心的委屈與痛苦。
這麼一哭,孩子們也哭了,連牛嫂都落了淚。
彼此這樣肆無忌憚地盡情哭了一場,好像團結起來一致行動,把各人心底所有的委屈,都趁著這一哭宣泄掉。
回到辦公室去上班之後,第一個接獲的消息是由金旭暉直接傳來的,他派了傅菁來向我報道永隆行的新計劃。
暗菁簡單而清楚地說︰
「趁現在市旺,永隆行要上市。你不反對吧?」
我有什麼理由反對呢,別說是要反對也反對不來,控股權根本在金旭暉手上,就是從純商業角度看,老實講,七十年代初的那個股市,最貼切的形容是不上市白不上市,誰不是爛船三斤釘就當足十倍二十倍價值來賣。人人都掏光口袋里的所有放到市場去集資,趁機賺它一大筆。
鄙市牛氣十足,全民炒賣,坊間實在找不到有什麼人不談「股」論「金」,人人爭先恐後,先下手為強,事實又一直證明,逢買必升,賺得個個眉舒眼笑,心花怒放之後,正經正常生意壓根兒沒有人再有心裝載。股票風靡人心,盡量撩動人的貪欲和好逸惡勞的天性,已經是昭彰跋扈的了。
說出來真是笑話,都不知有多少打工一族,情迷股海,被老板苛責幾句,立即拍拍辭職就走,坐到股票行俗稱金魚缸的買賣中心去,實行全職炒股票,賺得比原本的工資還要多幾倍。
連販夫走卒,都被瘋狂的股市寵慣了,錢來得容易,就開始揮霍無度。相信很多香港市民在若干年之後都不會忘記,當時好多茶飯酒館,老听到股票炒家一坐下來,就大言不慚地囑咐侍役說︰
「光來碗魚翅嗽嗽口好了。」
在這種氣氛與情勢下,尤其作為商場中人,就算不是同流合污,也很難不隨波逐流,來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為此,我更沒何理由反對利用市場為自己的荷包集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