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掌西非但不傻,且精明干練。她只消跑了大陸兩三回,就知道那兒的生意人,有一個特色︰滿口都是路子,滿身盡是招牌,滿心都是關系。
誰是某某省領導、中央領導的親屬部下,誰的後台是誰等等的情況,真是司空見慣。
是不是真有如此強勁後盾是一回事,即使有此關連,那後台肯不肯幫忙,幫不幫得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包何況,當人人都說有路子,個個都聲稱有後台時,也就等于什麼關系也不必理,什麼援引也是白說。
這番道理只有膚淺如高耀南,才會不明白。
斑掌西一想起這個兄長就頭痛,他老以為自己在公事上跟他作對,煞他的風頭,實實在在是他看不透情勢,模不到高掌西的用心。
斑掌西不得不拜托高定北跟高耀南交代,她忽然懶得再跟那些一言不合就跟她慪氣的人交手,包括了周偉光醫生在內。
斑掌西只想快快地把一總煩事穩定「來,她再無法支撐這種僵持的局面。
終于,她听高定北的囑咐,放了自己半日假,跑到石漫的別墅去休息。
斑家別墅最大的特色是,後花園有小徑一直通到懸崖,可俯瞰石澳沙灘。
斑掌西每次來石澳,她都最喜歡在懸崖的草坪之上,仰臉看著白雲,渾身迎著陽光,然後無目的地胡思亂想。
這樣子,她會覺得很輕松很舒服。
每天每夜都要為公事和私情細心思考,抽絲剝繭,再而自衛防御,以致句心斗角,實實在在是太使她煩躁和疲累了。
有一陣子,高掌西簡直羨慕起那些低能與白痴兒來。
聰敏智慧令她更容易揭發人性的丑惡與事態的庸詐,那無疑是悲哀的,除非自己也來個同流合污。
可是,高掌西的良知警覺性實在太高了。
她甚而不可以忘記那一夕的風流,自陷于一個向傳統道德負責的羅網之中,不能自拔。
她忽然閉上了眼楮,再朝這個方向想,伯寧願生癌的是自己而不是母親了。
她才這麼想著,就听到有聲音對她說︰
「請相信我,相信我這一次,你母親並沒有生癌。」
斑掌西吃驚地睜開眼楮,回頭一望,競見穆亦藍就在她眼前,然後,他緩緩地蹲下來,再而跪在草坪之上。
他的臉容比平日更認真更肅穆,在十分果敢的神情之廣,卻仍帶著三分的溫柔。
他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對她說︰
「請信任我一次,你母親沒有患癌,給她動手術是害了受一場不必要的痛苦,而且對她的心理有不良影響。」
斑掌西忽爾茫然,她問︰
「你怎麼尋到這兒來了?」
「定北打電話告訴我有關你的決定,我說要立即見你,他就把你的所在告訴我。這兒的管家認得我是高家的朋友,故給我進來。他們說,你在後園里休息著。」
斑掌西沒有再講話,她沉默著,把視線調到遠遠的藍大與碧海的接壤處。
「你不能做出錯誤的決定,高掌西,你听到嗎?」穆亦藍提高了聲浪,「我不會陷害你,為什麼你不可以信任我一次,只這一次?高掌西,這是關乎我的專業操守,我是絕對不會為私情而影響我在本行職業上應負的責任。請信任我這一次!」
穆亦藍忽然的雙手緊握著高掌西的雙臂,喝道︰
「望著我!」
斑掌西一怔,把視線調回,凝視著對方。
「對,是這樣子才對。」穆亦藍說,「高掌西,你望著我的眼楮,就能知道我有沒有說謊。請相信我,只這麼一攸,讓我把你母親治愈,然後我走。」
穆亦藍補充說︰
「我的意思是我離開香港,再不回來。」
「為什麼?這是條件嗎?」高掌西問。
「是的。這樣子才可以讓你安心,不會擔憂我捏著治愈你母親的功勞,對你諸多需索。我不會,真的不會。一個男人在事業上的名譽,重要性有如生命,你明白嗎?」
「只相信你這一次?」高掌西問。
「對,求你,只相信我一次。」
穆亦藍那深棕色的眼楮,窩藏在微凹的眼眶之內,在這一刻竟然閃著淚光。
斑掌西終于低下頭去。
這兩個星期,每一天穆亦藍都到高家去給伍芷洋診治。
伍芷洋是在穆亦藍的建議下,離開醫院回到家中休養。
當然這個建議是得到高掌西支持的。
才不過是十天八天的功夫,伍芷洋的病情就已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不但臉色恢復紅潤,而且咳嗽停止了,連進食都沒有了那種要過關斬將的恐懼感,卡在喉嚨處的肉塊似乎已逐漸消失。
伍芷洋把這情況告訴大夫時,高崇清非常的興奮︰
「所以說,凡事不一定貴就好。定北這同學的確不負盛名,也虧你的女兒真能果敢決斷,讓你康復,也替我省一筆。」
無論如何總算是出自丈夫口中的一番贊辭,听在伍芷洋耳中是頂受用的。
也由于她算是重病初愈,又在家中靜養,既節省又方便,更得高崇清的心,,于是也就勤于到伍芷洋的住處走動。
這番慰勞是深得伍芷洋的心的。
她因此益發對穆亦藍有好感。
穆亦藍原來除了是個精明的醫師之外,還是個很健談的朋友。
他來踉伍芷洋看病,必然留下來跟她天南地北地聊天,很有效地領著病者消除患病的心理壓力,自覺踏入正常康復的道路上來。
幾乎每天穆亦藍都在下午三時多左右就來高家,又頂多逗留到四時半就離去。
伍芷洋在招呼穆亦藍喝下午茶時,說︰
「穆醫生,今天能多逗留一個半個小時嗎?」
「有什麼事呢?」
「剛才掌西搖電話回來說,她今天開完會就會盡快趕回來,看樣子是打算跟你踫個面吧!這些天來,你總是很早就離去。」
穆亦藍遲疑了一陣子,就說︰
「我今天尤其忙碌,伯等不及莊太太來到就得告辭了,因為我要趕著辦妥一些公事,然後在下星期到大陸公于去。」
「你要去多久呢?」
「說不定回來的日子,就算回來也是過境性質,我準備在大陸趕完一個藥品制造之後,就回美國定居了。」
「為什麼呢?听說,鈺華很倚重你為他建立起這條藥品網絡。而且你走了,誰來看護我了?」
穆亦藍笑著拍拍位及洋的手,道︰
「你並不需要我再來看護你,再過幾天你就完全康復,可以有足夠精神看護別人了。」
「穆醫生,我真的像個沒事人一樣了?」
「你根本就是個沒事人嘛!為了安你的心,我已安排了這兒大學的喉科教授為你再度檢查,證明你百分之一百復元。」
「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只希望你會改變主意,留下來成為我們的好朋友,鈺華的好幫手。」
「放心,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鈺華的成藥計劃,我還是會主理的,不過轉換陣地,為他效勞罷了。」
穆亦藍把這些話告訴伍芷洋,也就等于通知高掌西。
他知道伍芷洋必然會給女兒復述一切。
當高掌西听到這番報道之後,她默然。
「掌西,這穆醫生真是個老好人,我給定北說過要好好重酬他,定北告訴我,穆醫生一再堅持,不肯收取分文。我看,你得想個法子酬謝他。」
斑掌西點頭,道︰
「我會。」
這一夜,高掌西推掉了應酬,把車子升到穆亦藍的住所去,鼓起了勇氣,打算按鈴。
那是一幢在港島西南區近海傍的一系列三層高房子,穆亦藍住最頂的一層,是莊氏給高級職員的房屋津貼,現讓穆亦藍租住進來。
斑掌西要知道他的住址,一點都不困難,莊氏企業的行政部與人事部都有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