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總,我們籌不到印尼盾與美金的貸款差額共二十億元,就得向有關部門宣布破產,由第一債權人卡爾集團申辦有關債務償還手續了。」
「什麼?我們所欠差額與我們的資產相若,抵消了變得一無所有?充其量只欠一兩億,你是怎麼算的?」
「尤總,這陣子,我們變賣集團持有的港股共套現近八億現金,可是……」杜經緯遲疑著。
「老杜,已經到了這時候了,你有話就直說。」尤婕的脾氣無疑是暴躁的,瀕臨絕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程先生並沒有把套現的八億元入公司的帳。」
尤婕一听,像頓時給人賞了重重的兩記耳光。
「你胡扯什麼,程羽一來,你叫他來見我。」她暴跳如雷,咆哮著,「那麼,不把程羽套現的八億元計算在內,百樂的其余資產還有多少?」
「粗略的估計,最多只有五億元。」
「這就是說,如果不把程先生拿走的八億元計算在內,百樂無可避免地清盤之後,還起碼欠負卡爾集團整七億元,是嗎?」尤婕問這話時,渾身哆嗦。
「可以這麼說。」杜經緯回答。
雨傾盆而下,整個中環都處于混亂而至癱瘓的狀態。給所有人,包括尤婕在內,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大家都一古腦兒地認為,中環人心之所以如此無所適從,完全是因為這場暴風雨所引致。人人都在盼望雨過天晴。可惜,事與願違,滂沱的大雨下了三天,三天是約翰偉諾一再寬容的最後限期了。
尤婕完完全全地束手無策。她一直佇立窗前,盼望有程羽的消息。無可否認,只有程羽回來,百樂集團才有一線生機。最低限度,憑八億現金可以和卡爾集團再討價還價。
說不定程羽只不過拿八億元現金做本錢,又去再籌款了。尤婕再想深一層,就算程羽不深愛她,也不至于棄她于不顧。說到底,百樂之所以有今天,多少靠了尤婕加盟的力量。程羽是知道尤婕出身的,也目睹過她如何在尤氏企業倒閉之後,被人極盡鄙夷輕視的。是尤婕忍著痛、打下門牙和血吞,奮發圖強,重新站在人前去的。如此苦心經營的一個女人,就算程羽不多加憐惜,在危難重臨之際也不能一腳踢開她。
尤婕仍有信心,在她必須向證監會和交易所提交由她可以應付巨額欠債的證據之前,程羽會出現。
第十章
46、再添誤會
尤婕听到辦公室外有人聲,她興奮地沖出去,在程羽辦公室外踫上了程羽的秘書賀天娜。對方正抱著自己的首飾箱,慌慌張張地準備離去。
「站著,天娜,」尤婕喝道,「為什麼拿我的首飾箱?」
「這是放在程先生辦公室內的。」賀天娜抿著嘴。
「是程先生囑你回來拿這首飾箱的嗎?」
「你何必明知故問。」賀天娜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程羽在哪里?」尤婕打了個寒噤。
「台北,我跟他同行,然後我折回來,因為一些事。」
「包括我這個首飾箱,也不放過。」尤婕不屑地苦笑,「天娜,首飾箱內並沒有非常值錢的珠寶。」
「我知道,不過你兩三套小首飾,以防晚上有應酬,趕不及回家時用的,反正今日之後,你不再有用了,不拿白不拿,棄置著也是怪可惜的。」
尤婕听到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不是惋惜那些首飾,不是舍不得程羽,而是為了可憐自己,要跟這樣一個沒有涵養的平庸女人作等級的較量。
尤婕正想叫賀天娜離去,就听到手提電話的聲音,是程羽搖傍賀天娜的。
「天娜嗎?一切妥當嗎?辦妥了事,今天趕回台北來,我在機場等你。台灣將是我倆的新天地……」
大門在賀天娜身後關上了,尤婕仍然守在辦公室內,直至天亮。百樂集團的財政總監杜經緯在早上八時就回公司去,準備在開市之前應付有關部門的提問。
百樂集團大廈未到九點,已被傳媒記者圍得水泄不通。攝影記者和電視台的鏡頭搶著對準自尤婕辦公室抬出來的杜經緯,他的頸部血管被咬破了,流血不止。跟著出動了警察和醫院的防暴人員,才成功地給尤婕穿上了精神病患者的衣服,縛束著她送上救護車。
殷家寶接到尤楓與尤婕分別住院療養的消息,趕到病房去時,尤楓其實已在收拾,準備出院了。
「尤楓,」殷家寶一步搶前抱住尤楓,「你沒事吧?」
「這兒是醫院,公共場所。」尤楓輕輕掙月兌了殷家寶。
「尤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天來,全香港的人都在問這句話,沒人知道。」
「這些天實在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慘事,我無法抽暇照顧你,寶隆尚未渡過危險時期。」
「很好,你就回去干你的活吧!」
「你在怪責我?」
「殷家寶,我們各管各的事,你趁這大好時機表現你的才華,救亡于水深火熱之中,將來總有你的好處。我管我可憐的姐姐,尤婕是我們尤家的又一個犧牲品,知道嗎?都是你們這些在金融界內追名逐利,興波作浪的人害的。」尤楓掉頭就走。
殷家寶還來不及回應,手提電話就響起來。「喂,什麼?卡碧她一家出事了……」他扔下尤楓,掉頭箭也似地沖向醫院的大門去。
47、異國慘劇
別說是听到卡碧這個名字一怔的尤楓,就是李善舫和寶隆集團的一切,殷家寶都無法不拋下不管。
下了飛機之後,姚學武早已在機場等候殷家寶,他一直受殷家寶所托,代為照顧傅卡碧一家,就是卡碧的母親伍碧玉最近決意開設家具工廠,所有的貸款和申請都是姚學武幫忙給她辦妥的。
「情況怎麼樣?」殷家寶急切地追問姚學武。
「這陣子,市道大亂,完全是因為泰銖無止境似的滑落,銀行無法不向一些借貸的客戶迫倉。伍碧玉經營的家具廠也實在慘,一方面承受銀行的壓力,另一方面,她借的是美元,但美國客戶給她訂貨,注明以泰銖結算,一來一回讓她虧損很重。」
姚學武倒抽一口氣,繼續說︰
「伍碧玉可能一時情急,想了個歪主意,她故意把家具工廠縱火,企圖以巨額的保險額抵償負債。當天是星期日,工廠應該沒有人上班,伍碧玉並不知道傅卡碧十分勤奮,竟在當天攜了小兒子到工廠去照常辦公。當消防員拼命地把卡碧救出了火場之後,她又乘人不備,再縱身跳回火場去救小寶。伍碧玉這才知道自己一手害死了女兒和外孫,于是也奮不顧身沖進去……誰也阻攔不了。」姚學武復述慘劇的聲音是不能自控地帶著激動的,「卡碧在醫院里給你留下一句話。」
殷家寶睜著模糊的淚眼,靜待摯友遺孀的遺言。
「她說︰‘為什麼會有’?」
為什麼要有?摧毀了多少可愛的生命,摧殘了多少健康的家園,摧滅了多少明亮的企業……最終喂肥了多少埋沒良心的跨國財團。
殷家寶堅持要去看傅卡碧一家三口的遺體。
殮房里的空氣再冷,也冷不過殷家寶的心。
當他揭開了掩蓋尸體的白布時,家寶有種五髒六腑被掏空了的感覺,那個過程是初而劇痛,繼而麻木,跟著整個人空洞洞的,有如一具行尸走肉。
這一家人會從重劫之中勇敢地站起來,堅持奮斗下去,只不過是要求兩餐一宿的平和生活,也要他們遭遇如此慘厲的結局。
試問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奮斗還有什麼保障?世界怎麼算是個公平的世界?社會怎麼算是個有人情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