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寶中學畢業之後,日夜苦干地兼兩份職,貯足了錢,才在浩梅堅持下到美國升大學。八年了,殷家寶已在哈佛大學把一個經濟學博士學位拿到手。兩年前開始工作。
這一夜,難得方明回家吃飯,浩梅特意買來一尾魚,用姜蔥冬菇清蒸了,做了女兒最愛吃的一道菜。魚頭上兩塊女敕滑的肉,浩梅分給了方明和方力兩姐弟。
「你究竟吃不吃?」方明看方力碗上還擱著那塊魚肉,忍不住拿筷子往他碗上夾去,「別浪費,讓我吃掉它。」
「明明。」浩梅有點不滿地叫住了她。「不吃白不吃,真討厭!」方明發了一點點小姐脾氣,就惹起方力強烈地反應,伸手把飯桌一推,雙腳拼命踩地板︰「你們都在欺負我!」方力竟呱呱地就嚎哭起來。
「天!」方明拍額,「我怕回家來跟你們吃飯是有我的道理的。」說罷,掉頭就走進她的睡房去。
浩梅是習慣了這種家庭糾紛的,她決定先行把方力安撫下去,再跟女兒說話去。
「方力,姐姐不是故意的,她從早到晚工作,相當勞累,多吃一點補充體力才能賺到錢,給你買好東西吃呢!」「我不要吃的,我要玩的。」方力似懂非懂地昂起頭。
「好,姐姐月底領了薪金,就給你買玩具,成了吧?」
方力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他其實是個相當漂亮的孩子。如果他不開口講話,也不動作,從遠處看去,怎麼也是個昂藏七尺,五官玲瓏的好青年。
浩梅重重地嘆一口氣,畢竟,方力是浩梅的親骨肉,他先天的條件是父母賦予的。畢生無負于人的樊浩梅,偏偏是欠負這個孩子最多了。
把方力安頓好了之後,浩梅就走到女兒房間來。
方明正在看電視,浩梅把目光轉到電視上,畫面上是紐約華爾街的紐約交易所,新聞報道員以凝重的口吻報道︰「今日紐約交易所一開市,立即宣布盛傳財政陷入困境的嘉富道金融集團停牌,因為該機構已于今日早上八點宣布破產,正要進行清盤申請。」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浩梅听過尤祖蔭提及嘉富道,憂心如焚,「尤祖蔭先生會被連累嗎?」
「尤氏集團肯定凶多吉少,連累到很多尤氏的客戶都要傾家蕩產了。我敢賭尤氏集團的存戶明天一早就會哭聲震天地包圍他們的大本營。」
方明這個推論並不是危言聳听,更非夸大其辭。
5、覆巢之下
翌日天一發亮,她就爬起身來,拖著兒子的手,下意識地向坐落在中環皇後大道中的德隆大廈走去。
才走到大廈的街口,已經人潮洶涌,人聲鼎沸,只見大隊的藍帽子警察嚴密地守衛著德隆大廈的前後通道,人群在警方的監督之下,被迫排成長長的一條人龍,把大廈密密地圍上了幾圈。組成人龍的群眾,一望而知是屬于低下階層的人物,全都是那副愁眉苦臉、欲哭無淚的表情。
樊浩梅嚇呆了,驚道︰「天!這麼多人來這兒干什麼呢?」
方力听見母親如此自語,興奮地拍著手掌說︰「媽媽,是有好戲上映了,我們也去看。」他扯著幾乎發呆的樊浩梅,要擠到人龍去,卻給人們厲聲呼喝︰「休想就這樣擠著進來,往後頭排隊去。」
樊浩梅被人家喝斥了,趕忙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要來排隊的。」
樊浩梅這整個上午,在家里呆守著重復又重復地播出特別消息的電視機。
「尤氏集團因為與剛宣布破產的美國嘉富道金融集團有密切的投資業務關系,同時有超逾一百億港元的高息貸款存于嘉富道金融集團,故而當嘉富道倒閉的消息傳出之後,尤氏集團立即出現客戶擠提的情況,輪候在尤氏大本營德隆大廈門口的人龍逾千人。」
「香港聯合交易所發言人與尤氏集團發言人在收市之前分別發表聲明,尤氏集團股份今日停牌,市場預計尤氏受嘉富道牽連甚巨,很難避免全軍覆沒的厄運。」
接著看到的畫面更是驚心動魄的,鏡頭特寫著一張張惶恐驚駭痛苦無助的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是一副輪候著上斷頭台行刑才可能會出現的表情。香港這個地方,沒有了經濟儲蓄的群眾,就像失落在茫茫沙漠上的旅客,只有死亡。
樊浩梅不期然地走到床頭櫃,拉開抽屜,取出了那個紅彤彤的銀行存折,她輕輕地用手指掃撫著那行用電腦打印的數字,心里才覺得踏實一點。她閉上眼,幻想著如果存折上不再是六位數字,而只余下一個「零」的話,她也會渾身抖動,害怕得牙齒都發出咯咯的聲音來。
樊浩梅是胼手胝足地干活的勞苦大眾,她太明白那些存戶的心理,她更加知道只要當事的負責人尤祖蔭一出現,等待他的是什麼。
幾乎每一次叩門,或是電話鈴響起來,樊浩梅都渴望來者能為她帶來有關尤祖蔭的消息。
「媽,有客到啊!」已經是晚七點了,會是誰呢?
第二章
6、萬事皆空
「這麼晚了,還要來騷擾你,對不起。」尤祖蔭的語調無疑是緩慢的,臉容也相當疲累,可是,神情卻出奇的平靜。
「不要緊。」浩梅說著,把尤祖蔭領入按摩房,她不敢怠慢,更不敢向尤祖蔭詢問任何關于尤氏集團的情況,只立即用她靈活的十只指頭,為尤祖蔭按摩。
「尤先生,你要盡量松弛下來,不必擔心,只要睡上一覺就好了。」
「謝謝你,阿梅,你放心。事已至此,有什麼好擔心呢,經過了今天,我再不擔心了,阿梅,在你這兒真好。」
浩梅想,這一慣于披荊斬棘的大亨,果然有本事在狂風暴雨之中鎮靜下來。面對已經發生了的災難,實行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有想到昨天還在猶疑不定、惶惑不安的尤祖蔭,到了今日,真要面對千夫所指時,反而能豁出去,擺出一派泰山崩于前面色不變的大將風度來。
尤祖蔭在按摩床上直睡了三小時,才轉醒過來。
「我睡得很香是不是?」尤祖蔭說,「真舒服。」
「舒服就好。」浩梅笑道。
「如果不再醒過來,就更舒服了。」
「明天再來吧。」樊浩梅回應著。
送尤祖蔭出門時,他回轉身來問︰「阿梅,你替我上了香,拜了神了,是嗎?」
「是的。」浩梅認真地點頭,「所以,別擔心,所有的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對,我也這麼想。阿梅,謝謝你,你始終是我的朋友。」
第二天。
清晨總是帶點寒氣。
正在把袖管子穿上的樊浩梅,手忽然硬在半空中,不曉得正常動作,因為她听到女兒方明在說︰「尤祖蔭死了。」
「明明,你說什麼?」
「尤祖蔭死了。」方明仍是重復這句話。
「怎麼可能?」樊浩梅月兌口而出。
「他自殺了,」方明緩緩地坐到母親身邊去,「電台新聞剛剛報道,今日凌晨一時多發現了他的尸體,是從德隆大廈三十樓他的辦公室跳下去的。」
樊浩梅猛地搖搖頭,表示她的嚴重抗議︰「他昨天下班之後還到我這兒來按摩……」
方明輕握著母親的手,聲音委婉地說︰「之後,他又回到辦公室去,縱身一跳,結束一切。」
樊浩梅呆望著女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7、不堪回首
在飛往香港航機上的殷家寶,回憶著這幾天來的往事,手心又開始冒汗。
只不過是一天前的事,他緊握著臨終前小楊的手,听他最後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