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想像自己站在樓台上等人叫價,千里忍不住恐懼。
無他路可選擇,要活著就得接受命運無情的擺弄!她合起眼,說服自己不能逃避,該來的總是會來,賣了身體總比出賣自尊好吧。
「就下個月中旬,謝謝方姨寬待,給我這段時間適應青樓的生活。」
「有什麼好謝的?你我以後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
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
席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閑、酬一笑,便千金慵覷。
常只恐、容易舜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里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
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宋朝柳永的詞,描寫神女的想望。千里年幼時曾隨小舅吟誦過,怎麼也想不到會套用在自己身上。
她靠坐在窗口,手執團扇,望著樓底下來來往往的過客行人,心里倒真有幾許惆悵,盼能早日月兌離這種生活。方姨不是壞人,玉青煙想走,她想必也不會強留,一切都等到賺足銀兩再說吧。
花苑里做清倌的生活沒什麼不好,就是地位低了點,替人倒酒斟茶。陪坐伴唱,不似苑里較紅牌的花魁,還可看心情,任意決定接不接客,或接見誰,哪家公子哥兒不捧著大把銀子以求博得美人一笑?
神女生涯本是夢——就讓她沉淪個徹底。
清脆的鈴聲響起,昭示著將有貴客到,千里連忙收拾心神,捧著盤水果點心步下了樓梯。過長的裙擺害得她走起路來格外不順,再加上急于奔跑,稍閃神,人就像顆繡球似的飛了出去,一時驚呼聲四起——
這一跤跌下去,不死怕也只剩半條命了吧?她緊閉著眼,驚恐的等著落地那一瞬間的疼痛。
好疼!電光正火間,柔弱的身軀撞上類似鋼鐵的東西,雖不似地板的冰冷堅硬,卻足以教她也疼上三天三夜;渾身筋骨像要碎裂般,折騰著她瘦削的身子骨。
「老天!青煙,你沒事吧?怎麼不小心點?」見她疼痛難耐地指了指裙角,花容失色的金帶紫又開始大呼小叫著,「你看吧!早叫你別為了省那點錢穿別人的衣服,明知道自己的身材嬌小玲瓏,還硬穿著這件拖地的羅裙走來走去,跌死活該!」
除了四肢百骸震斷似的疼痛,再加上金帶紫嘮叨個不停使她頭疼,千里幾乎要昏厥過去,是一聲柔柔的、挾帶著笑意的熟悉低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還好吧?從天而降的美人兒。」
她睜開眼,想從眼前的一片模糊揪出那聲音的主人。奈何力不從心,放眼之處仍是白蒙蒙,隱約靈動著幾抹人影。
「青煙呀!你的眼楮怎麼了。看得見我嗎?金帶紫的聲音再度喋喋不休,「哎呀!可糟糕了,青煙的眼瞧不見了!柳兒——快去找方姨來—一阿霍——一上街找大大—一嗯——一桃花——一水榭—一先過來接著青煙。」一長串尖聲求教,刺耳得令卡里擰起眉角。
然後是一片人聲喧嘩,蒙朧中,她被抬離了鋼鐵似的物品,放置到柔軟的地方。
應該是床榻吧!她憑平日的印象判斷。
「青煙,還好嗎?」是方姨。「你摔得可不輕。」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平日身子骨就不好。但沒想過會差到這種地步,輕輕摔了跤就瞎眼啦。」
「幸好沒撞著東西,要不然你這條小命也完蛋了。」
沒撞到東西嗎?那硬邦邦的觸感又是什麼?「方姨——我……「她掙扎著想起身。
「別亂動,我在替你檢查傷勢。」溫潤如上好白玉的手爬上千里的衣噤,解了幾顆扣子後突然停頓。「你先在我房里等著吧。」
「有這個必要嗎?」又是那教人好熟悉的男低音,「她不也是妓女?看看會少塊肉?」
方姨的手打了個顫,但是只有千里感覺得到。
「青煙不是紅相,還沒開苞,你調避著點。」
「是嗎?」低沉的笑聲逐漸遠去,卻不失清晰,仿佛仍繚繞在她耳際;她夢里所听見的聲音,有可能出現在真實生活中嗎?
「那是誰?」
方姨愣了一會兒,繼續替她寬衣解帶。「沒什麼,一個老朋友,很久不見了,他突然出現讓我有點驚訝。」
「是嗎?」她感覺得到,方姨並未坦白說實話,因為替她月兌去外衣的手正在發抖。
「當然……我的天!看看你自己,你渾身都是瘀血,青一塊。紫一塊的!」乍見眼前原本白細柔女敕、滑若凝脂的皮膚變得如此狼狽不堪,即使同為女人,方姨也忍不住惋惜。
她輕觸的手弄疼了千里,微微瑟縮一下。
「很疼嗎?」
「你說呢?」千里咬著牙,讓方姨為她涂上冰涼的藥膏;一處又一處的刺痛感卻教她不由得輕呼出聲。
「忍著點,青煙,我要開始揉了。」
她會上眼瞼,從命地接受皮肉的折磨。
橫沖直撞的人影急急從門外飛奔過來,動作快得迅雷不及掩耳,才听見門扇被撞得吱吱呀呀,沒兩下,金帶紫已飛撲到床邊。心焦如焚的執延千里的手。將她渾身的任看個究竟,「青煙呀,你可還好?疼不疼?感覺怎樣?
先听這嬌潤高亢的語音便知道是難,更何況全花苑里也只有金帶紫這麼一個姑娘如此莽撞了。千里嘆了口氣,原以為回到房里就可以好好歇息著,但遇上她,怕是耳根再也不得清靜。
「帶紫,你擋著我,怎麼替青煙上藥?」」方媒好氣又好笑地睨著霸佔去大半床份的她。
「啊?真的!我趕緊讓開,你快替她上藥。」金帶紫慌張地挪了挪身形,對著假席的千里道︰「可怎麼辦才好?瞧你傷成這樣,身子柔弱得像是紙扎的,青煙,你沒事吧?別嚇我呀!
她無奈地睜開眼。「我很好。只是看得有點模糊不清,大概是撞著眼窩了。」
「唉——一我老早勸告過你,老愛穿尺寸不合的免錢衣裳,現在穿出毛病來了吧?」
「是我自己不小心,沒弄壞苑里的布飾吧?」花苑里到處都擺著名貴的陶瓷器皿,是方姨花好多心思派人四處搜集回來的,價值不菲,讓她撞壞了可不妙。
「你這孩子,都傷成這樣了還擔心那些事,光顧好自己吧!」方姨輕聲斥喝,水漾的眸子里含著寵溺。
金帶紫跟著幫忙揉捏千里淤傷的手臂,邊不經心地道︰「方姨,剛才那男人說他等得不耐煩了,要你快去見他,那人是誰呀?以前從不曾見過他。」
是他嗎?腦海里映上某個影像,似乎和先前所聞聲音的主人有關聯;隱隱作疼的感覺紛擾了千里蹙眉沉思的專注,仿佛有東西在干擾著她想起與那道聲音有關的事物。罷了,四肢的酸疼已夠折騰了,她實在沒多余力氣逼自己硬是理清腦里思緒,昏沉沉的睡感再度彌漫全身。
「上青樓的男人能做什麼?」以笑聲掩飾不自在的口氣,方姨故作輕化地回答,留下一室曖昧給她們。
「不會是方姨的老相好吧?但他年紀挺輕的耶。」。心直口快的金帶紫毫無修飾的話一出口,隨即惹來方姨凝重的不悅眼色。
「多年不見的老友了。」太認真的態度反而容易引起地人的懷疑,方姨深知這點,輕描淡寫地帶過了她與男子的關系。「好了,讓青煙多休息休息,我走了。」看過傷勢沒有大礙,應該不至于留下疤痕,方姨收起藥罐,替她蓋上軟被,硬拖著金帶紫離開廂
靜謐的深夜,一輪明月悄然爬上天幕,誘動著千萬顆星子,齊為墨色漆黑的穹蒼點綴上無比的光華;淡淡的月光照射在干涸的小池塘邊,勾勒出她細膩精致的五官,散落了滿地皎白的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