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她失控?能讓冷靜得將近殘酷的她產生如許熾烈反應的只有他了。只要一扯到他,她就會理智盡失,他不是見識過嗎?
苦笑,其實他潛意識中早就明白她的答案是什麼,不論有沒有達官,他和她都是不可能的。
但,總不能來了又不問吧?
「詠君,願意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詠君面向車窗,只注意手中的煙。她不想猜測他因何知道她在這,也不想知道他要載她到哪去,她只要離開,離那個人一個地球遠。
踫這釘子,柏佑並不意外,奇怪的是,他竟沒有半點傷心;清清喉嚨,他嚴肅地問出困擾他兩輩子的問題。
「詠君,如果我說我想娶你,你會嫁給我嗎?」
「除非我不是黎詠君。」她干淨俐落地應,完全沒將他的詢問放在心上,因為她的心全是她的丈夫以及適才的爭吵。
當她毫不猶疑地回答他時,他恍如听到一塊大石落地的聲音。是了,這就是答案,黎詠君永遠是黎詠君,永遠不會對別人動情,因為她的感情早已被人霸佔。
作繭自縛了兩世,只為听她親口道一句他早就明了的話,他這樣算不算傻?心境的影像逐漸清晰,浮現的竟是她要他來找詠君時的模樣。
他怎會以為自己對詠君還有奢想?他的未來不早就規畫好了嗎?治好紀倩的病,和她相互依靠一輩子。看他多呆,這就是他的夢,他真正該做並能實現的夢呀!
「詠君,謝謝你。」他知道此刻的她已听不見他所講的話,所以他細聲祈願,「但願我們能就此結束前世留下的心結。」
話才剛落,詠君便不期然開口,「人要活在過去還是未來?」
「當下。」想也沒想,柏佑便月兌口回答她這句似自問又似低喃的疑惑,「人要活在當下,把握住當下即能把握住的事,只有掌握了這一刻才不會有下一刻的後悔。」
對,就是當下,他要去找紀倩,正式地向她求婚,與她並肩抵抗未來的風雨,這才是他能把握的。
「當下……當下!」詠君頗受震動,不斷反覆咀嚼這兩字的意義,而縈繞腦際的不是問生的臉,是達官疾痛的喝喊。
你醒醒,你不是秦扣雲,秦扣雲早在宋朝就陪莫問生一起死了!一起死了!
長發垂肩,遮去所有不甘,她的前世苦苦痴纏數十年,該是放下它的時候了,昔時的遺恨,昔時的愛戀,讓它隨風隨塵埋藏吧!對問生的歉,已在不知覺中被對達官的情所取代。
今生的夢需要的是把握,不是戒慎恐懼呀!
「柏佑,我想……」「請你掉頭」幾字未及出口,就見手握行動電話的他神色巨變。
「什麼?紀倩擅自決定動手術?手術開始沒?」柏佑面色如土,一摔電話便狠狠踩下油門。「紀倩,你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跑車在寬闊山道上咆哮奔馳,猶如憤怒的閃電疾掠,勢狂如風。
詠君本想叫他讓她下車,不過依他不要命的急迫看來,她得陪他走一趟醫院了。曾經嘲笑過顯貴和水仙是只要愛情不要命的傻瓜,直到今日親身愛上一個人才猛然覺醒感情可以超越一切身外之物,甚至連性命也能舍棄,「愛」並不傻,傻的是人們對「愛」的恐懼。
目視柏佑的焦灼,她真心誠意地祈求給他們大家一個機會,一個重新把握的機會。
***
「為什麼沒有經過我的同意擅自給她開刀?為什麼等到手術結束了才通知我?」柏佑怒火高張直噬向白袍醫生,猙獰的面容像是野獸般陰森沉冷。
醫師不自覺地拭冷汗,「紀小姐的情況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直要我隱瞞她的病情,我們院方只有尊重病人的意願,手術愈延遲只會降低成功率,所以……」
「我知道了。」柏佑逼出渾身自制力才勉強壓下拆掉醫院的沖動,「現在你只要告訴我手術成功了,她很快就會醒,並且從此就和正常人沒兩樣。」
醫師的冷汗又沁了出來,他實在很懷疑,假使坦誠以告會不會有喪命之虞。
「呃……只要她醒得來就沒事……」
柏佑利眼一掃,害醫生又打了個哆嗦,「她的麻醉什麼時候退?」
「紀小姐……呃!」他悄悄退了步,慎挑措辭,「對手術有些排拒現象,目前仍在昏迷……」
「她、什、麼、時、候、醒、來?」
詠君及時介入,朝醫生點頭,「辛苦你了,我來安撫他就可以了。」
「那就好,那就好。」醫師連挽救自尊的話也不敢多說一句便逃之夭夭。
「安撫我?我什麼時候需要人安撫?」柏佑拔高了聲量,「我只是想了解紀倩的情況。」
「你這是遷怒。」詠君不冷不熱地警告,「不要對我吼,我有對吼我的人揮拳的習慣。」
柏佑靜睇著她如火焰般狂野的眸,為何這雙眸嵌在這漠然如冰的容顏上會一點都不突兀?
垮下雙肩,他吁出一口長長的氣,「對不起,我急過頭了。這一切——太教我意外……」
「我明白。」詠若將手搭在他肩上,「你應該早些讓我認識紀倩,這樣我就能看出她骨子里的剛烈及早提醒你注意。」
柏佑又苦又澀地扯開嘴唇,「如果她知道你記住了她的名字,一定會很高興。她向來安靜柔順,從沒喊過疼,我信了醫生的謊言,沒留意到她的虛弱……我不曉得她的情況已經到了無法拖延的地步!」
「別自責,她若固執要瞞,你是無法知情的。」
「不!如果不是我心有旁騖,我會注意到的!如果她告訴我,我是不會離開她……」去找一個沒有實質意義的答案!「她怎能做得這麼絕?」
「我們‘當下’應該做的事是刺激紀倩醒來,不是自怨自艾。」詠君強調「當下」二字,提醒地拍拍他的背,「想想你之前對我說的話。」
柏佑已亂成一堆散沙,拼湊不起平素的冷靜從容,只能頹然點頭,正欲再言,冷不防被第三縷聲音引走思緒。
「紀倩還好嗎?」
詠君櫻唇微張,好半天反應不過來,「達官?」
「你怎會來這里?」
「因為我終于記住了紀倩的名字。」達官不贅言輾轉問到消息的經過,只將視界焦點放在柏佑身上,「她的手術成功嗎?」
柏佑別開眼,「昏迷中。」
達官不細詢手術經過,只撇下一句威嚴無比的話,「我們去叫醒她。」
「叫醒她?這……」柏佑來不及質疑就跟著他的腳步走入病房,留下黯然神傷的詠君。
「護士小姐,麻煩你了。」達官像是主宰天下的王般示意護士回避,寂沉的病房只剩下刺耳的儀器聲,而昏迷中的紀倩戴著氧氣罩,一身針管繃帶。
「達官!」柏佑想阻止他影響她的病情,他卻用堅決而包容的眼神望向他。
「不叫醒她,大家都會後悔,難道你要大家再抱著愧歉活一次嗎?岩軍,我們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可以揮霍。」
「原來……你猜出了我們的身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斬斷加諸在我們身上多余的包袱。」達官的瞳,好深好沉。
「前世只是借鏡,只是用來提醒我們別再重蹈覆轍的例子,不是操縱我們今生的韁繩!我們不該讓過去的記憶左右,因為它本來就沒有對錯,為什麼我要往死胡同里鑽?難道我們全要因那些已無法追回更改的事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經過這些事,怎麼大家還想不透這道理?」
帶著怒氣,達官指向紀倩,「紀倩,我不管你有多少委屈,多少怨懣,要是你還有一絲勇氣,就醒來對我們說,大聲地將你的委屈喊出來,不要再懦弱地逃避。前世逃了一次,難道你今世也要逃,逃到下一輩子,下下輩子嗎?你睜開眼楮瞧清楚你身邊有誰;瞧瞧你自己的人生!瞧瞧除了「記歉」兩個字你還有什麼,這里有一顆心,一份愛,任憑你發落,只要你睜眼,它就是你的。再也不用向人哀憐乞求,完完全全屬于你!如果你听到我的話,就睜開眼楮,讓我向裴玨儀說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