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聞言非但沒有露出怒容,反而從容賊笑慫恿。「你先吃吃看嘛!要是真的難以下咽,我就讓你回去。」
「真的?」她不免有疑,「只要我說不好吃你就無條件放我回去?」
「坐下來吃就知道了。」達官一款熱忱深情將她按坐了下來,「山里什麼都沒有,野菜最多了,既新鮮又營養,包準你吃了贊不絕口。雖然我們來得匆忙來不及準備,但山里可用的東西不少,我之前也大致將房子布置好了,在這里生活不會有問題的。要不要我喂你?」
不等她拒絕,他就舉箸夾菜。「來,啊——」
那股熱切、幸福的笑靨宛如初戀中的大男孩,純稚地討好心愛的人,她不禁猶豫了,傷害他的一片心意好嗎?不覺中唇已然微張,馬上被眼明手快的他送入菜肴。
「怎樣?好不好吃?」達官渾然不知他期盼的表情揪痛了她,興致高昂地解說︰「這盤叫翠玉芹,還有這盤炒女敕筍,用的都是我媽獨創的調味法下去烹調的,口味絕對獨特。」
獨特的是他,二十分鐘前他還邪里流氣地將她軟禁在此,二十分鐘後卻亮著一雙瞳直問她菜好不好吃,他是所有矛盾的綜合!面對這麼雙眼,教她怎麼說得出傷害他的話?
「老婆,你怎麼了?」當他瞄見一抹晶瑩掠過時,他頓然慌了手腳,抬起她別過去的容顏,他清楚地望入淚霧婆娑的美目,「這是我看你第二次哭,你掉的淚水是為了我而流嗎?
為什麼要流淚?」
第一次淚是為了被弟弟誤會的他而流,這一次則是因他對她的呵護;他小心翼翼的指傳來他的珍惜,他將她捧在掌心細膩地以深情困住她。從未有人如此寶貝她,獨自在社會打滾這些年來,男人們都是用肉欲饑渴或鄙夷的目光打量她,除了柏佑之外,沒有人用這麼……令她鼻酸的眼神。而柏佑的眼神又帶著太多了解、洞悉和憂慮,沒有他的深摯,也沒有他的愛!
她怎能以為自己抵抗得了他?一生從不流淚的冷血黎詠君只為他而泣,在夢中、在現實里,都只為他牽動心底最脆弱的溫柔。每滴淚都是愛,都是放不下、拋不去的愛呀!她的前世,她的今生都注定了只看得見他,只听得到他這麼一個男人!
「真的這麼難吃嗎?」達官微微黯然,忙進忙出不惜揮汗為她準備了一桌好菜,卻讓她吃得掉淚;真的是他手藝太差,還是拙于討人歡心?因何他的愛令她這般難以接受?
「我……」快說難吃,說了你就可以走了。
不要走,你愛他,不論他是不是問生,你都愛他啊!
「別哭,詠君,我受不了你這樣,你是我帶刺的美人魚,是自負、美麗、神采奕奕的美人魚,不該有淚水,如果待在這里真讓你覺得委屈……」他無法說出「他會放開她」這五字,他說不出口,他辦不到!
他是真心想讓這婚姻成真,雖然他並未簽下證書,但在心里他早就當她是他的妻,早在游泳池那一面——不!懊說是早在前世,他就只認定她是他終生伴侶,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再撩動他的憐惜,除了他的美人魚!
要不是她肯為他不惜名譽匆促成婚以保釋他,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卻毫不遲疑地擔下可能被拆穿的後果,又替他面對他不諒解的父母,她的愛無庸置疑。只是,她為的不是鐘達官,而是莫問生!
誰來告訴他,當情敵是自己時,他該不該吃醋?
默默返到落地窗前,他失措了。要怎麼做才能勝過前世的自己?要怎麼告訴她他心中有愧歉?要怎麼讓她明白他要實踐前世與她盟約廝守的承諾?要如何補償他于前世先她而走所造成的傷害?他不想提起前世,但和她之間卻處處梗著前世,來這不屬于他的都市,他拋棄了工作,犧牲了自尊,失去了親人的支持,難道這些都留不住她嗎?
留一個不甘願的人有什麼用?原本他是想讓她慢慢接受鐘達官,但他受不了她哭泣,什麼他都能不在乎,唯獨她的淚。如果留下她只會讓她掉淚,那他情願放她走。
自暗袋拿出鑰匙丟在沙發上,他沒有回頭,「你走吧!」
「為什麼忽然改變主意?」
「因為我沒辦法讓我心愛的女人快樂,我只會讓她哭泣……我要的是她的愛,不是她的眼淚,你快走,省得我反悔。」
他等待開門聲響起,然而,他等到的是她的擁抱。
「我不走。」詠君伸臂圈住他的腰,貼在他僵直的背上,呢噥喃語,「我是你太太,做丈夫的怎麼可以趕太太出門?更何況今天是我們新婚日。」
猛然轉身,他捏住她的縴手,狂喜滲著懷疑說︰「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會不會是我听錯了?」
詠君勾住他的頸項,溫熱的唇傾近他,「我對紀倩說謊,我主動要嫁你不僅是因為要保護你,更因為我愛你。」
她親上他的下巴,略帶哽咽,「我愛你。」臉頰,「我愛你。」額頭,「我愛你。」
她每親一處便說一句,哽咽的嗓音坦露心意而破碎。「我會流淚是因為我愛你,因為你讓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不敢指望你會出現,你知道嗎?在你出現之前,我的生命是空白的!」
「哦!詠君!」他將她擁得彼此幾乎透不過氣來。「我的美人魚,你讓我好彷徨,我不曾對人生付出這麼強烈的感情,如火在煉熬,一心只想見你、娶你、愛你,把你牢牢鎖在身邊,這種逼得我快瘋了,逼得我什麼都不顧了……」
「噓!」她遮住他的嘴,「別說,別給我太多承諾,只要吻我就夠了。」
掠開她的發,他專注地撫模著她的眉、睫,沿著完美的弧度下挪,在每處肌膚上燃起火焰,專屬他的火焰,緩慢地側頭與她的唇繾綣,封緘他倆最深的情意。
衣衫盡解時,詠君只有一句請求,「佔有我,別再丟下我,別讓我感受到孤單。」
「不會孤單,你有我,永遠有我……」
***
「吃了藥趕快上床睡覺,醫生交代你不能再給心髒負荷,今天你累了一整天了。」柏佑一邊整理文件一邊囑咐。
紀倩靜靜地盯著他故作繁忙的樣子,輕輕開口,「藥我半小時之前就吃了,還是你看著我吃的。」
柏佑一愣,「哦!我忘了。」
「不如說你的心不在這里吧!」紀倩一語中的,目睹未婚夫不慎被煙燙到的慌張。
「為什麼這麼說?」
她還是溫柔地坐在椅內,仿佛透視一切,「你從不在我面前抽煙,而我已經看你抽掉三根煙了。」
「我——」柏佑怔忡地盯著指間香煙,快快捺熄它。「明明看到我在抽煙,你為什麼不離開?煙對你的心髒不好。」
紀倩不想指出是他留她下來的,只是低頭說︰「你好像並不高興。」
「我怎會不高興?你倒說說看。」
「因為你親手將你疼愛的人送給人家。因為你對她仍有眷念。」
柏佑反諷,「怎不說是你舍不得鐘達官?」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因為紀倩滿布淚霧的眼驚怒交加。
「你怎麼說這種話?」
「不是嗎?我念著詠君,你想著達官,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是你先道穿,沒必要避諱。」柏佑真想掐死自己,他不是要說這個,但嘴巴就是管不住,「不然你又何必楚楚可憐地要人家記住你的名字?」
「原來這麼多年你是這樣看我的。」淚,悄悄淌下,而紀倩卻連眼也沒有眨,「我還以為你對我有一點點感情,看來是我痴心妄想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