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洗手間出來時,嚇了我一跳。整張餐桌上都擺滿禮物。
「全是我的?」我問。
「全是妳的。包括我在內。」他答。
「要不要這樣夸張?」
「是對以往二十年妳的生日沒有送禮的補償。」
「有二十一份禮物在上?」我問。
「唔……請听我逐一解釋。」
「好,且看你有什麼把戲。」
「第一份,是一只別致的發夾。看這真銀上的雕刻,中間還刻上妳的名字『Victoria』,正是刻骨銘心。」
「為什麼送這個發夾給我?」
「妳的頭發一天比一天長。我怕妳會在為病人做手術時把長發掉進病人的肚子里。」
「哈哈!真好笑。」我沒有笑,但心卻很甜。
「我現在幫妳戴上看看。」
「好哇。」
他在我發上弄著,然後又給我一個鏡子。
「看!扎起了頭發,多清秀!」
我沒有把發夾除下來,便說︰「第二份呢?」
「妳估!」他手持著一個黑色絨盒子。
「是項鏈!」
「是那個國家的出品?」他問我。
「是……是加拿大!」我猜。
「不是。」
「是……是香港的周生生!」
「No!」
「我不知道。快開估!」
他把盒子打開。
「是一條奧地利出產的水晶項鏈!」我說。
「妳知道水晶象征幸運嗎?」
「現在知道了。」
「同時也是為了紀念我們在奧地利相識。」
接著,該是第三份禮物出場。
「為什麼送手表給我?」
「因為我相信妳現在戴的手表一定不準確,否則妳怎會時常在圖書館收工時才氣沖沖地跑去?」
「遲到才算有矜持。」我辯駁。
「好!這只手表就算是獎勵妳的矜持。」
「多謝。」
「而第四份禮物因為我送了一、二、三份所以才送的。」
「是手飾盒!」我估。
「聰明!崩對了!」
「多謝你!我覺得你是《花王俱樂部》的主持人胡章釗啊!」
「那妳繼續想要獎金還是獎品?」
「當然是獎品。」
「第五、六、七、八份禮物都是藝術作品。」他說。
「讓我看!這是《歌劇院幻影》的書,這是『皇後樂隊』的《波希米狂想曲》,這是一個青年,張開翅膀的陶器雕像,而這是一幅名叫《寂寞》的小油畫。多謝!多謝!多謝!多謝!你令我覺得自己很貪心,十分十分之貪心。」
「這個雕像是希臘神話里的Icarus。」
「這個Icarus雕像沒有穿褲子!」
「而這幅小油畫是我叫『寂寞』夜店的老板讓給我的。」
「你似乎千方百計想我不忘記你。」
「這當然啦!」
「接著還有什麼好戲在後頭?」
「這兩份是為妳作專業的準備。是一支柏加原子筆和一個醫生听筒。」
「听筒我已經有了。」
「但這個是私家的,只是用來听Icarus的心跳。」他說。
「真夸張!」我說。
「這里還有一個相架,是用來放我們的合照,要到維也納歌劇院門外拍一張照,然後就放在相架內。」
「哪時再去?」
「在……在不久的將來,很快很快。」
「這樽『午夜飛行』香水是送給第十二個生日?」我問。
「好!先重溫一次。」
一、發夾
二、水晶項鏈
三、手表
四、手表盒
五、《歌劇院幻影》小說
六、《波希米狂想曲》的唱碟
七、Icarus赤果陶器
八、寂寞小油畫
九、原子筆
十、醫生听筒
十一、合照相架
十二、午夜飛行香水
我說︰「但面上只剩得這一小盒東西。」
他說︰「十三至十九次的生日禮物都在同一個小盒里。」
那個小藤盒只像隱形眼鏡盒般,一打開,見到一個個小得可憐的人形公仔。
Icarus︰「這是危地馬拉的傳說,只要妳入睡前將困難和心事向這些小人傾訴,然後將盒子放在枕頭下,這些小人便會帶走妳的一切煩惱。」
這些小人像半支火柴般短小,由鐵絲做骨架,麻布做衣服,總共有七個小人,有男有女,有大人和小孩,像是一家,但每個都穿著不同的服飾。
「很別致!假如你有一天飛走了,沒有人在听我吐苦水,這件禮物便大派用場。」
「怎會呢?除非我不再生活在地球上。」
「唏!但這很不公平!這七個小人應該算是一件生日禮物才對。」
「但,盒子里的確有七個小人,而不是一個。」
「不過,七位一體嘛。」
「Victoria,妳知不知要想出廿一份生日禮物給同一個人比起拿諾貝爾獎更難。」他皺著眉解釋。
「也許是啦!好,放過你。那麼,第二十和二十一歲的生日禮物在哪呢?」
這時,面已清了。
「妳二十歲的生日禮物就是『我』。」他笑笑說。
「嘩!比較牽強,可否退貨呢?」
「貨物出門,恕不退換。」
「那麼,今年的生日禮物呢?」
「今天還不是妳的生日,正日要等到明天才可以送給妳,恕我要賣個關子。」
「但,我很想知道是什麼東西。」我嚷著。
「到明天十二月十八日的下午,妳走到妳家門外的信箱,打開它,會發現有一個錦囊,里面就會告訴妳關于領取禮物的時間和地點。」
「這般復雜!」我說。
「應該說這般刺激。」他說。
「十八日下午時,到自己的信箱打開錦囊就會知道禮物是什麼,對嗎?」
「對。別忘記這個提示。」
「怎會忘記哩。」
「覺得今年生日怎樣?」
「很豐富,除了收不到一個朋友的生日咭。」
「誰?」
「就是醫院的那個十四歲朋友,你還記得起嗎?」
「哦!患了S.L.E.的那個女孩?」
「就是她了。她答應過我一到美國就寫信給我,還答應寄生日咭給我,但一直沒有收到任何消息,我很擔心。」
「也許,她正忙著執拾新居。」
「希望是如此,你知嗎?她的病就等于身上藏了一個計時炸彈,不知何時爆發,我怕……」
「怕她病情突然惡化?」他問。
「每一次她離開,我都擔心她不會再回來。」
「真可怕!」
「你指死亡?」
「真可怕!」
「其實死亡那一刻可能對于當事人並不可怕,旁觀者所感受到的恐懼可能會更深。」我用一個醫生的語氣去談論死亡。
「假如打空氣針死會很痛苦嗎?」他像病人一般問我。
「為什麼這樣問?」
「只是想知道哪種死亡是最沒有痛苦。」
「唔……我想……可能是先吃些安眠藥,然後跑到車房在車子里睡,讓一氧化碳走進自己的身體,就可以不知不覺地,絕無痛苦地放棄生命。」
「我也可以幻想到這樣做痛苦比較少。」
我可能是因為平日被教授質問得太多,習慣了有問必答,連一些傻問題,只要看來是關于醫學的就會毫不考慮地作答。
我突然醒了︰「唏!為什麼問這些蠢問題?」
他也醒了︰「沒什麼!只是好奇。」
「大吉利是。人家生日問這些問題。」
「別這樣八卦!童言無忌。」
「你還是童子嗎?不知丑。」
「妳說過不笑別人的私隱。」
「說了出來就不再是私隱。」
他追著我打。那時候真是很快樂。可惜時間的沙漏不可以將時間倒流。
零時零分我把餐桌上的兩支蠟燭吹熄,許願。廳里變得暗淡一片,見到唱機上一些隨著音量而或亮或暗的一排燈。這次他終于牽著我的手,我們站起身,在「KennyG」的色士風音樂中擁抱起舞。每一個動作都是輕輕地,他好像害怕傷害到我,又或者,他是害怕會弄傷自己。
他的身體很溫暖,像坐在冬天的火爐旁。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我說過天堯的手像一片剛剛烤得適度溫暖的面包。我閉上眼楮想抱住這雙手,到底是屬于Icarus的還是天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