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遏止的思想又出來搗亂。我想,如果我剛才是有膽量的,應該贊美一下他的鋼琴技術。我又想如果是再有膽量一些,應該叫他把我放在小提琴箱的錢還給我。不過,我想物歸原主之前,也許可以贊多一贊他用小提琴奏的那首狂想曲。但,確實有膽量的話,一定要指責這個不向觀眾鞠躬的,夜郎自大的音樂家。和他面對面交手,他比想象中有禮貌。到底這個叫Icarus的家伙,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全不自覺地,腦海又浮現了他側著頭,牽動著小提琴弦的情境。Icarus這個名字到底有什麼意思?我猜他一定不會記得在維也納歌劇院門外的事,甚至乎,他不會知道我們是見過面的,奇怪在,每一次當我最需要天堯的時候,天堯都不在,但他就反而在我眼前出現……
噢!我不敢再想下去。
(4)號街車
號街車
我的大姊和姐夫吵架,索性搬回外家。我想一定是吵得很凶,那天大姊在外按門鈴,我往應門,她的眼腫得像乒乓球,我差點連她的樣子也認不出來,以為她是什麼AVON化妝品的上門推銷員。
爸媽當然很擔心,但他倆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十分開通,十分民主,大姊說了一句「不想提」,他兩老便不再問下去,最好奇的,相信反而是我。
放學回家,見到姊,姊在大廳看著「號街車」,這套英語殘片不知被電視播了多少次,但每次我都只是看得到部分,所以始終不知道劇情到底是想說些什麼。
「又重播?」我望著電視,打開一個共同話題。
「悲劇重演嘛。」她沒精打彩地答。
「看過這麼多次,還有什麼可看?」
「溫故知新嘛。」呆呆地,定神望著電視。
雖然她是大姊,但性格卻很小妹妹,三十尚未出頭,走出街還有人以為她在念中學,大姊很早便嫁了,還未足十八歲便做了別人太太,那時候還要父母簽紙。她結婚時只得高中畢業,當然找不到什麼理想職業,起初是當接待員,後來到服裝店做推銷員;到姊夫事業開始有成時,她便索性不做事,只是在家里做家務。由煮菜到洗地,由丈夫的飲食到衣著都是她的工作範圍。她從來都很傳統,而且是愛情至上的,就是現代難尋的「出嫁從夫」類型。本來姐夫生意步步高升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但他亦因此越來越忙。大姊是很不獨立的人,自十三歲認識了姐夫後更一心一意地貼黏在他身上,如今姐夫分身無術,姊姊便覺得很寂寞,于是到大學攻讀會計課程。本來姐夫一直也很贊同這個新玩意,但到姊姊畢業後,找到第一份全職會計員工作,姐夫便反對起來,姊姊閑在家時本是相安無事,誰知一找到理想就成了工作狂,大姊找到寄托,便是姐夫失去太太照顧的時候,對于當天為了打發太太,免得她過分貼身時作的提議,姐夫後悔也來不及。其實,姐夫的性格比較自私,沒有像姊姊般全心全意投入地去愛,但也是男女的分別,對于愛情,女性投入的能力總是較強,我想當年姐夫慫恿大姊上大學,是為免大姊日夜纏身,都是為自己著想。
其實,兩三年前他們已經吵過鬧過,後來,經過一輪冷戰之後,大姊決定聘一個菲佣回來做家頭細務,自己仍堅持上班。姐夫被大姊一向縱慣,在飲食方面很挑剔,當然是不會喜歡菲佣的手勢,但為了免得和大姊再吵,只好忍下來。
「微波爐快餐廣告,騙人的!」她望住電視吞下最後一粒爆谷。
「姊……」我不知怎開口,只是望著她。
「干什麼這樣望我?」
「嗯。妳肥了很多,因為妳時常暴飲暴吃。」
「唏!吃零食可以有麻醉作用。」她說。
「醫學院沒有教我這回事。」
「只是還未教到這一節,遲些妳一定會學到。」
「是嗎?」
接著,大家也沒什麼新話題,鴉雀無聲地坐在大廳。
「沒功課做?沒書要讀嗎?」
「有。有很多。」我答。
「那麼,還不上房做功課?」
「……想陪陪妳。」
「不用了,快做正經事,陪我也只是一起看電視。」
既然姊姊暗示了「請勿騷擾」的吊牌,我亦不想強別人所難。我站起來,想告退,但廳里的電話剛剛又響了。
我就在電話旁,順手拿起了听筒,我想,多是姐夫打來的懺悔電話。
「喂。」
「哈。」
噢!的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不過並不是預料中的那把聲線,我敢說我從來沒听過這個男人的聲音。
「請問是姓葉的嗎?」他不肯定的聲線問。
「對。是姓葉的。」雖然他不肯定,但事實上他打對了電話號碼。「你想找誰啊?」
「我想找……」
姊姊一手奪去听筒︰「讓我听。」
是一個命令,我只好服從。
「是我。我知一定是你打來。」姊姊和對方說。
她的語氣很溫柔,我只是在很久之前听過她這樣和別人說話,應該是在剛剛認識姐夫那時候,她已經很久沒對姐夫溫柔了。
為什麼?我總是無意撞破別人的秘密,我怕一天會惹來殺身之禍,所以我急步跑上樓到自己的房間去。
爸媽不在家,二哥陪女朋友去了水牛城購物,幸好,原來書上有一封香港寄來的信,是天堯的字跡。
星期五的下午,感到十分十分之無聊。
拆開天堯的信,內容都是在三天前的長途電話听過的,沒什麼新意,不過,見氣氛已是這般無聊,倒不如就無聊地把信看多兩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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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的Victoria︰
香港的天氣仍悶熱得很,我想臭氣層穿了的洞一定很大。透入地球上的紫外光多了,妳一定要戴上防紫外線的墨鏡才可出外,我要回來時見到一個完整無缺的妳。
這個月來真的很忙,除了每天伴母親飲茶逛街外,還要和很多舊朋友聚會。香港變了很多,變的程度是妳不能想象的。離開了香港十年,不算長也不算短,但這十年來的變遷,已足以令人迷失路。街上四處都是人,世界是五顏六色的,很精彩!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和妳回來。
媽介紹了很多世叔伯給我認識,他們有些是父親以前生意上有來往的朋友。她認為多識點人對將來有利,我想媽很希望我可做到像老父一樣。和一些世叔伯談過後,漸漸發覺到做生意的趣味,這個著重銀碼的游戲我已領會到,看來我真的改變了些,踏出校園真不能不變得實際。但,妳可以放心,我對妳的愛是不會變,是在乎天長地久,地老天荒,山長水遠,地靈人杰,風和日麗,春風秋雨……看!我的中文在短短一個月進步了很多呢!
祝前程萬里,大展鴻圖,學業進步,財源廣進!
帶著愛
天堯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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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封不中不西的書函,我都帶著會心微笑地看下去。單憑一封信,我感覺到他真的變了很多。以前,我敢肯定他不會在商界上能打出頭,因為,他的思想很幼稚,帶著一顆無比的童心,但,現在我不敢再作這個肯定。似乎,他已經從一些老狐狸伯伯身上習染了生意人的思想。
我父是教書的,母親亦是教書的。媽說生意人嫁不過,因為商場中人少不免會有點急功近利,而且,還必定要出外應酬,繼而逢場作興,多倫多的夜生活比不上香港,所以,如果有一個丈夫在香港做航天員,而且又是搞生意的,真是要提醒十二分精神。不過,媽又說,賺大錢的都是生意人,凡事總是有利有弊,有時,姻緣是被注定,亦不容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