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振寧神情復雜地看了一眼穆梓梨淡然的神情,也向外沖去,沖得那麼急,沒有一絲猶豫,也就沒有看到穆梓梨望著他的背影時眼底的那一份黯然,神傷。
「那個瘋子……」余魚小心地拉開穆梓梨的領口,果然看到發紅的一塊,她隔著衣服小心地揉著。
「其實我也累了。」穆梓梨閉上眼楮,幽幽地嘆道。
「你和小夏,都把自己的感情藏得那麼深,結果連自己也找不到。你說,怎麼不累呢?」看著兩個朋友內心深藏著的苦痛,余魚除了心疼,卻也找不到什麼詞句可以安慰她們。
「出了什麼事?」婚禮的主角秦淮也發現了角落里那小小的躁動。
「沒事啦,小夏有事情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你是新娘,眼前的事情要緊。」余魚僵硬地笑著,試圖打消秦淮的懷疑。
余魚的粉飾太平和穆梓梨的心不在焉,精明的秦淮不是沒有發現,而她也確實如余魚所說的,是今天的主角,她抽不開身去問個究竟。為了在今後漫長的歲月里有更多美好的回憶,在這個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上,她不能也不願缺席。
所以她只能和她們一樣,望著窗外凜冽的風吹著枝椏上所剩不多的枯葉,希望這個冬天過去後,怕冷的寧小夏的生命再也沒有寒冷的存在吧。
紗質的禮服在蕭瑟的風里毫無御寒的作用,寧小夏卻難得不覺得冷,或許應該說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寒冷就已經邁開雙腳,為了離他遠一點而在這熟悉的街道上奔跑著。
郁郁蔥蔥的合德中學離秦淮結婚的酒店不是太遠。年輕時的他們總是開玩笑地說學校重視綠化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簡直快成熱帶雨林了。那時的言笑晏晏至今似乎還猶在耳邊,不過年輕的他們漸漸在記憶中模糊了,連她也常常告訴自己,那屬于回憶的十年已經成了不堪回首的過去,在她還沒有開始怨恨之前,遺忘是最好的選擇。而如今,當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活生生地呈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這些年的漠視,都化作灰燼。那段埋藏著的記憶,在被發掘出來的瞬間,沉重得讓她無力承受,只能遠遠地逃開,不願重復那一次又一次的傷痛,年少時有過多少的愛戀,在這歲月的磨滅中,終會灰飛煙滅。
合德中學偌大的校園在夜幕的籠罩下,有些許陰森,遠處的路燈散發出一絲絲的暖意,穿過有些破舊的運動場,撫著熟悉的雙杠,在如水般冰涼的夜里,刺痛著她。
四下無人,她仿佛多年前那個純情的小泵娘一躍而上,坐在其中一根鐵杠上,顫顫巍巍地蕩著自己的雙腳,粉色的鞋子因為奔跑,而沾染了些泥土,在夜色的朦朧中辨別不清顏色了。
因為奔跑而引起的點點暖意在活動停止下來後,迅速冷卻了。她不雅地蜷縮著自己的身軀,微微發抖。
在這熟悉得讓她感到安全的地方,通往回憶的門窗悄悄地打開了。
第2章(1)
南方的夏天,常常多雨,也多台風。台風過境的肆虐,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傷痕,玻璃碎片和樹木的殘技一一散落在地上。
中學開學的第一天,結果正好趕上台風剛過,空氣到處都彌漫著清新的潮濕。合德中學里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潮,新生報到時的擁擠總讓人有種在逃難的感覺。
十六歲的少年夏振寧似乎正處于叛逆期,對于妹妹要和自己上同一所中學有著無數的不滿,正處在變聲期的沙啞嗓音粗暴地拒絕回答父親的任何問題。
寧爸爸一邊牽著女兒的手,一邊拿著入學通知書抹自個兒額頭上的汗,還不忘匆匆忙忙用眼楮射殺見死不救的自家兒子,不愧是跟老婆的姓,脾氣一樣的牛。
寧小夏扎著長長的辮子,穿著阿姨特地從國外帶回來的洋裙,一邊跟著爸爸,一邊揉著朦朧的睡眼。已經習慣了在暑假里過著朝夕顛倒生活的她似乎還沒有把自己的生物鐘調整好。哥哥不羈的側面在朝陽的映照下讓人有些恍惚,小時候總喜歡牽著她的手一起玩耍的哥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厭倦了她的跟隨?而她也從小時候的哭哭鬧鬧變成長大後的默然接受。人都會長大的吧,都會在拒絕中學會接受的吧?
寧爸爸的五短身材在分班表前的人潮里施展不開,寧小夏見狀搖了搖頭,靈活地在人群中見縫插針,倒是一下子就沖到前面。
蚌子小的好處呀。她晃著腦袋在一張張密密麻麻的名單上找著自己的名字,四百度的近視似乎沒有給她帶來太多的阻礙。
OK,找到了,就在五班的第一個!對對學號,沒有錯,于是又輕松地鑽出人群,找到那對站在教學樓大廳里繼續互相對視只差沒開打的父子倆。
「爸,我找到了,是在五班。」寧小夏拉了拉爸爸的衣袖,順便問一旁的學長兼哥哥︰「哥,初一(5)班怎麼走呀?」
「二樓啦,上面有班牌,自己看。我要去注冊了。」帥氣地轉身,飛快地消失在寧家父女的面前。
「這個不肖子,越來越沒規矩了,早晚會被他氣死,都是你媽寵的。」寧爸爸對兒子的冷淡兼落井下石懷著濃濃的怨恨,今晚煮他最討厭吃的青椒大餐,氣死他,敢蔑視主管家里三餐福利的人,是要付出餓肚子的代價的!
「爸爸,我們還走不走?」寧小夏仰頭望著自家爸爸寫滿算計的臉,有些怕怕的。
「還是小夏乖,還好爸爸堅持讓媽媽再生一個貼心的女兒,不然以後一定孤獨終老,沒人養很悲慘的。小夏,你以後嫁人,爸爸就當你的嫁妝陪嫁過去好不好?家有一爸,萬事不怕是很有道理的……」寧爸爸把在家里習慣了的絮絮叨叨擴展到了外面。
「爸爸,再不上去來不及了……」寧小夏非常想堵住自家爹爹的大嘴巴,實在太……丟臉了!
「呵呵……」
身後傳來一陣輕笑。
寧小夏立刻轉過身去,一個穿著白襯衫而皮膚黝黑的少年捂著嘴,看見她回頭,笑得更開懷了。她本該生氣的,可是看見他的瞬間卻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于是從此她的心就記住只屬于他的頻率,一二,一二……怦怦……
那一年的八月,十三歲的寧小夏遇見十三歲的宋劍庭,開啟了她生命中十年間記憶與遺忘的掙扎。
風呼呼地在林間流竄,他沉默著,望著不遠處的她,蜷縮著,抵御著寒冷,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和所有有風度的男士一樣,向她走去,然後解上的風衣,遞給她。可是寧小夏不是一個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她只會遠遠地躲開他,如同兩年前的那條短信里寫著的那樣,「我不願意再見到你,再听到關于你的一切,請你從此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他一生都忘不了她那字里行間的決然,那個他認為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見的女孩子,終究那麼疲憊地放棄了八年來的追逐和守護,選擇了放棄,選擇了忘記,從此,在他的生命中沒有了任何蹤跡。
他以為自己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給不了她所希望的情感,也無法回應她的付出,于是只能祝福她,早日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他所給不了的幸福。可是在空虛的生活和艱難的擇業中,他每每遇到煩心的事情,第一個會想起來的依舊是那個總是會微笑著處理好所有事情,總是會給他合理建議,總是那麼堅強的寧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