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佑安靜地躺在床上,先是兩滴溫熱的淚珠滴下來,不到兩、三秒的時間,她的淚水像是滂沱大雨一般地成串滑下,在他的臉上泛濫成災。他听到她一邊啜泣一邊自責低語,一只手還忙碌地用手帕擦拭他臉上的淚珠。他的臉完完全全被她的淚水洗淨了,皮膚還被她的手帕擦得泛紅。
今天早上,大伙兒決議將兄弟倆掉包,尉佐被送到另一個安全的病房,由他替代躺在床上,測試是否會有人懷疑。而最好的測試對象,當然是即將日夜相處的會長夫人。
從她一進門,尉佑雖然緊閉雙眼,無法看見她的表情,但從她冷淡事不關己的口吻,他幾乎可以斷定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女煞星。誰知道現在她不僅在他的臉上東模西模,還哭得像個三歲小孩。她似乎是哭得十分悲傷,難道她對哥哥確是有情,還是犯罪後的懺悔?
花羽君在猛烈的哭泣後,雖然頭昏眼花,似乎哭得還不夠盡興,干脆整個人趴在他的胸前,用淚水浸濕他的被單。一股清新的花香侵佔他的呼吸,她的發絲隨著她的抽噎,有一下沒一下地拂過他的下巴與鼻頭。他不僅要憋住呼吸,還要強忍搔癢感,這實在比雪地挑水還要殘忍。她到底是真心的哭,還是做給別人看?
好奇心的驅策下,他違背霍叔的指令,張開了雙眼。半垂著眼,他看見她整齊平滑的發害,還有垂落幾綹發根的白皙頸背,她的啜泣聲漸歇,身體起伏也漸趨緩和,過了一會兒,她抬起紅通通的眼眶還有鼻子,用濕透的手帕擦干臉上殘留的淚痕。
她皺著鼻子檢視他胸前的被單,撫平它,卻仍看見明顯的濕潤。她的視線順著他的下巴往上檢視,猛然看見一雙晶亮有神的眼晴盯著她。
她吃驚地停了呼吸,瞠目回視。
尉佑從睜開眼之後,就無法將眼楮閉上。他捍見她哭泣的面容,脆弱得像個小孩,與霍叔的形容還有照片檔案完全不同。看見他張眼她顯然十分驚訝,卻沒有尖叫,只是呆坐著消化這個發現。
花羽君忍住呼吸許久,尚未停歇的抽噎害她猛然打了個隔。她趕緊用手遮住微張的雙唇,大眼仍瞪視著他。他有知覺嗎?他的眼神似乎在傳達著什麼。認識以來,她從沒看過他這麼有感情的目光。
兩人互瞪數秒,感覺上卻像過了許久。他從被單下伸出右手,吃力地抬手,撫模她散落臉頰的發絲。對他的舉動,她不敢有任何回應,屏住呼吸,害怕驚嚇到他。
此時,他不小心拉斷了注射針頭,偵測儀器突然大響,門外傳來急促的跑步聲還有叱喝聲。他暗自嘆了口氣,認命地閉上眼楮,垂下了手,頭歪一邊地再度假裝陷入昏睡。
花羽君被蜂擁而上的保鏢從座椅上粗暴地拉起,醫生護士全都擠了進來,四大天王個個面露凶光,將她圍繞在中間。
"你做了什麼?"八只眼楮像要剝光她似的,到處搜尋她犯罪的證據,當然,也沒漏掉她紅腫的雙眼。只是,他們都極有默契地避而不談。
花羽君在他們的逼視下直搖頭。"沒有我沒有做什麼。"
"那你為什麼扯斷他的注射針頭?"
"我沒有,那是他自己弄斷的。"即使處于被誣賴的憤怒中,她的聲調還是平緩依舊。
"編個好一點的謊話,他還在昏迷中那!怎麼會自己扯斷?"
"他醒了!"花羽君鎮定地丟下這個炸彈,直視著每位四大天王的老花眼。"剛剛他張開了雙眼,還將手抬起來,才會弄斷針筒的。"
四大天王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在心里咒罵這小子不照劇本來演。霍叔首先恢復了神智,清清喉嚨,模著山羊胡,語氣雖然低沉卻是威嚇意味濃厚。"你說的最好是實話,如果會長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會要你陪葬的。"
花羽君即使紅了眼眶,吸著鼻子,她還是擺出高傲的姿態,冷冷他說:"我看你們沒這機會了,因為他已經醒了。現在,我累了,我要回家。"她的手倨傲地一揮,把四大天王氣得吹胡子瞪眼楮。說完,她逕自朝門外走去,臨走還丟下一句話。"我明天早上十點會再來。"不待四大天王有所反應,她像個女王一樣尊貴地走開。
他可是她的丈夫,憑什麼她要听他們的指揮?早知道她一來他就醒了,也就不會沒效率的拖了兩個月。從今天開始,她愛來就來,他們可管不著。人可是她叫醒的,她更覺得有必要負責任。
病房內留下無言以對的四個人,還有在床上悶聲竊笑的尉佑。
由于尉佑一時的沖動,導致所有的計劃被迫提前,龍傳會會長奇跡式地在夫人探望後開始清醒痊愈,這個消息在短短幾天內傳遍了江湖道上。龍傳會與花流會的聯婚,在擺月兌槍擊案發生的陰霾後,戲劇性的被傳為佳話。
這可苦了四大天王兩個月來馬不停蹄的緝凶行動;如果凶手最後證實是花流會會長指派,這段佳話可就便生生被拆台了。他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困境——辦不了花流會。
包糟的是,花羽君如她所承諾的,隔天早上準時十點到病房報到。帶來一束鮮花、滿籃子的水果,還有一大鍋香噴噴的排骨炖湯。
被迫定食減肥的尉佑,聞到香味差點無法克制地沖過去一飲而盡,但在四大天王的監控下,他只能面無表情地將端到他鼻子前的碗推開,他的心則飽受折磨。
花羽君稱職地扮演賢妻的角色,她將病房打點得像個住家,遞水、削水果,待到太陽西下才回家。
一整天,尉佑連吭一聲都沒有,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的身影在病房內走來晃去。她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的沉默,相同的,她始終一句話也沒說,所有的溝通就透過眼神與手勢。她端湯過來,他揮手拒絕。他看著廁所,她就識趣地到外面請護理人員進來幫忙。他閉上眼楮,她就傾身幫他拍松身後的枕頭,扶他躺下休息。她舉高熱水瓶,他就知道她要出去加熱水。很快的,他們有一套相互構通的模式。
棒天,她又準時來了,從此,尉佑完全在她的看護下。
事到如今,四大天王只好對外宣布會長身體快速痊愈的喜訊,無形之中,花羽君為自己贏得了龍傳會兄弟的尊重。府邸的僕人與保鏢不再冷眼看她,態度恭敬許多。她對這些轉變倒沒在意,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病人身上。上天給了她這個機會回報人情,她可不想浪費。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是被需要,而不是被利用。她全心全意地照顧他,就像小時候在後院偷偷養只小狽一樣;單純地希望他能在她的照料下,恢復往日的健康。
十天後,四大天王決定讓尉佑出院。
第四章
出院前一天深夜,尉佑走進哥哥的病房,坐在病床旁。
透過模糊的月光,他看見哥哥澄黃的病容。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任何事惰,他從不會退縮,尉佑不明白為何一顆子彈會讓他將自己鎖在回憶里。
"記得六歲時,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骨董花瓶,父親暴跳如雷,我嚇得不敢吭聲,你咬緊牙幫我挨了十大板。你還記得嗎?"尉佑看著哥哥和他相同的濃眉、鼻子、唇角,每個線條都是如此熟悉,就像他在鏡子里看見自己。他叨叨絮絮地說下去。"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不喜歡打打殺殺,但是,你卻一直強迫自己去接受,相反的,卻盡量給我呼吸的空間。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中,只因為你早我幾秒鐘出世,這些我都知道他嘆口氣,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