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辦不到。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她鎮靜地說道。他站起身,仿佛無法再忍耐和她共處一室似的。"那就這樣吧。你不用再容忍我的提議和觸模,我會堅守我們原先的協議。我會推薦你去做可敬的工作,然後你就可以樂得永遠不必再見到我了。同時,我會出國一段時間。"他走到門口,停下腳步,視線在她的嬌軀上來回掃視。"我想你會精通在倫敦自力更生的藝術的,"他的語氣圓順,但每一個字都像利箭一般射進她的身體。"如果你覺得幫小孩擦鼻涕和替老太婆讀書不適合你的話,別忘了你還有一項保證能讓的發財的專長。"
門關上了,若薇握緊拳頭,舉到嘴邊,她麻木了數分鐘之久,思緒百轉,心中因悔恨而悸痛。她的計謀可說是太成功了。她狠狠地刺傷了藍道,但她不能讓自己有後悔的余地。
若薇需要一些東西來鎮定神經,她走到擱午餐的小桌子旁邊。她伸手扭開酒瓶的蓋子,倒了一大杯酒。她自我解嘲地舉起亮晶晶的水晶玻璃杯。"敬未來!"她說完,便將酒和著未流的淚水咽下。再喝幾口之後,她的神經開始平靜下來,手不再發抖了,但心仍然在作痛。她腿發軟,撐不住了,便在一張繡花椅上坐下,又往杯里斟酒。要是甜蜜的酒液能讓她永遠忘記這件事就好了,若薇想道,對它提供的暫時平靜感激不已。
從前整天作白日夢的她要比目前快樂多了。現在她只能帶著這些苦澀參半的回憶活下去,而每當她回想起來,便死去一些。若薇嘆了口氣,抬頭將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然後又把杯子添滿。她有氣無力地松開領口的小襞襟,郁郁地癱在椅子上不動。下午的陽光染上牆壁,她環視整個房間。她愛法國……她在此地體會了一生之中的至樂,這里既混亂而又和平,既矯飾而又單純,且將這些特質都配合得恰到好處。她永遠不會忘記在洛西客棧過著有如天堂般生活的那幾個星期,即使想忘也忘不掉。若薇麻木地放下半滿的酒杯,開始為自己回到英國以後的出路打算。她怎能忍受听見有關藍道的種種傳聞,猜想他的近況,渴望見他而又見不到呢?
她打了個冷顫,步履 珊地走到窗邊。天氣涼得很快,一陣冷風像蟒蛇似地纏繞著她的身軀。她關上窗戶,然後閉上眼楮,這一個動作耗盡了她所有的氣力。她感到胃中翻攪不已,便將一手伸向月復部。
"若薇……你這白痴!"她責罵自己,悲苦地想道,喝下將近三杯紅酒恐怕是過量了。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打開里面放著痰盂的櫥門,沒兩秒鐘便感到一陣惡心,嘔出了滿肚子的酸水。她用瓷罐里的清水漱了漱口。她覺得好冷、好累,而且難過得要命。顯然不只是喝多了這麼簡單,她一定是有了大麻煩。她必須找人來幫忙。若薇使盡力量走過去拉叫人鈴,幸運的是,外面剛好有個年輕的女侍經過,馬上就過來敲門。
"進來。"若薇靠在牆上,無力地說道。她的眼楮昏花,連人都看不清楚了。"听著,我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大概是我喝的酒,要不就……"噢,上帝,她不是常在報上看見,小偷將旅館里的客人下藥,然後把他們洗劫一空的事情嗎?"請幫助我,"她設法說道。年輕的黑發女孩朝床的方向指了指,然後抓住若薇的手臂。"別丟下我。"若薇喘息道,害怕自己的確被下了迷藥。在渾渾噩噩的情況下,她也搞不清楚自己說的到底是英文還是法文了。她掙扎著要把這句話再重復一遍,不料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若薇被人下了鴉片,她已昏迷一天一夜未醒。藍道坐在她床邊守著,覺得這件事不像是真的,反倒像個夢魔。
雖然最近常有下迷藥的強盜事件傳出,不過藍道認為這次情況並不是這麼回事。在有關若薇和貝于曼的消息見報後沒多久就出事,也未免太湊巧了。是否有人想把若薇綁架勒贖?或只是貝于曼的債主所使出的激烈手段?那些人原來確實有綁架的企圖,要不是若薇立即求救,小女侍正好在房門外,他們很可能已經得逞了。想到有人指望用下了藥的酒將他倆雙雙洗劫,藍道抿起了嘴唇。
那名小女侍卓美雅似乎很關心若薇,藍道便向旅館經理要求讓她留下來照顧若薇。藍道不知她為何如此熱心,據他所知她倆從前並不相識。她用海綿替若薇拭浴,替她梳頭發,編成辮子,替她換床單,又將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她不時喃喃自語,哼幾首小調,更使人覺得出奇的是,有時她口袋里還放了本書。顯然她多少受過些教育,對法國僕人來說,這是很難得的。她似乎是個想象力特別豐富的孩子。
入夜時若薇仍然沉睡不醒,藍道覺得自己的最後一絲耐性也已耗盡。他從床邊的椅子上起身,伸展作痛的肌肉,然後走到小小的緞木寫字台旁邊,他寫了一封詳盡的信給他在哈維指定的經理人彭先生,指示他處理貝于曼的債務問題。藍道認為貝于曼的大嘴巴對目前的情況必定功不可沒,他當然不會這麼便宜就放過姓貝的。
藍道要彭先生去一趟加萊,親自拜訪和貝于曼有金錢往來的那些人,催促他們去討債,只留下他維生必須的數目。不管貝于曼如何舌燦蓮花,以後他只能得到僅夠糊口的食物和最少量的柴火。他不會再有新領巾、香檳、鞋油,也休想再享受裁縫到府服務、發蠟、杏仁餅干和鼻煙了。以後他絕不會想出去拋頭露面,只敢在家中龜縮不出了。
得知藍道這種作法,若薇可能會驚駭至極,可是如果不報復,他非氣瘋不可。藍道向自己保證,萬一若薇不幸死于營養匱乏,貝于曼誓必要得到更悲慘的下場。
藍道坐在那里沉思,完全沒注意到一旁的美雅替他準備的晚餐。現在她完全不信任由別人料理他的食物,冷盤、水果、麥包,都由她一手包辦,她那副權威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個年僅十五的小女孩。她看他連踫都沒踫一下,便試著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麼不吃東西,先生?"
藍道茫然地望著她,然後才看看食物。"我不餓。"他說道,將信紙整整齊齊地折起來,伸手取餅一管封蠟。"你拿去吃吧。"這是個很誘人的建議,她平常絕吃不到這麼精致的食物。藍道又回到床邊坐下,抱膝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若薇。一塊用餐巾盛著的三明治出現在他視界邊緣,他抬起眼楮時,她懇求地望著他。
"你什麼都沒吃。"她用法語重復一遍,聲音微顫。藍道伸手取餅食物,她松了一口氣。
"我看你認為食物會對我有幫助。"他說道,接著用一口白牙咬住酥脆的麥包。
"是的,先生。"她一本正經地同意,藍道忽然笑了。她給他端來一杯濃茶以後,他用比較親切的態度看著她,心想她不知過著什麼苦日子。她辛勞工作,毫無怨言,態度恭順,不過她看來比一般的僕人伶俐得多。
"你的父母也在這里工作嗎?孩子?"
"我沒有父母,先生。"
藍道皺起眉頭,她還這麼年輕,總不至于已經結婚了,或許……
"丈夫呢?"
她笑了,拼命搖頭。"沒有,先生。我有個哥哥照顧我。我們遍歷整個法國,只要他找到工作,我們就住下來,直到……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