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來,方基偉的確感到有些納悶。為什麼當時他和舒晴兩人居然沒有迸出愛情的火花呢?反倒是兩人長期培養出來的默契,使得他們彼此之間的友情有如香醇的茶葉一般,芳香、溫馨,且余味無窮。
念大學時,氣質獨特的舒晴身邊總不乏慕名而來的追求者,然而,個性沉靜的舒晴卻絲毫不為所動。剛開始,方基偉曾經受到不少因妒嫉而來的敵對眼光,不過,也由于他心境坦然,倒也不放在心上。也許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年輕了,除了一心畫畫之外,反倒忽略了學習愛情這一門人生必修的課題。也許更因為兩人朝夕相處的親密感,反而減少了愛情應有的神秘與渴盼。所以他們一直到現在,十幾年的歲月忽焉而逝,仍然維持著互信、互諒的緊密友情。
在方基偉的眼中,舒晴對于愛情所抱持的態度也幾乎都沒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動舒晴的心,甚或進駐她的心房。
但是這種情形,經過了大一那年的暑假之後,似乎已經有所改變。尤其是,自從舒晴利用漫長的假期,獨自一人不遠千里到紐約州的夢幻山谷自助旅行、寫生之後。
雖然開學回來的那段期間,舒晴對那趟旅程只字未提,方基偉卻相當篤定在逝去的夏日時光中,必然發生了一段動人的故事。而這個故事是由舒晴所親自主演的。也許,在每個人的一生當中,總會出現一個改變的時刻——一個巨大且無法抗拒的改變時刻——由于事關緊要而且勢出必然,一般人根本毫無招架之力,也因此,那個伴隨而來的改變將從此影響終生……
夢幻山谷改變了沉靜的舒晴,相對地,它也改變了舒晴的畫風。
那個時候,舒晴的往事不斷地在她的畫中一再重現。舒晴透過她的創作發泄著她濃厚的情感。只可惜方基偉無法解讀。
耐心的方基偉只好慢慢等待,他願意等待舒晴肯主動告訴他的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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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工作告一段落後如釋重負的輕松感,舒晴爽朗的陪著方基偉邊走邊聊。她看著方基偉興高采烈地闡述著他對畫展的期許與安排,明亮的眸子充滿了樂觀的神采,不禁讓她回憶起當年的情景來。
在一次迎新晚會上,她們一群同學出發往聚會地點走去。一路上又說又唱又叫,笑聲不絕,當時她和家賢在一起,好幾個人借故來找家賢講話,連帶著也跟她熟了起來,之後,就直接找上舒晴了。
在會場,她注意到了方基偉。額前蕩浪著一撮卷發,一張比詩人更「詩意」的臉龐,微笑起來,露出一點側面的小虎牙,笑容中洋溢著希望與樂觀。即使是保持沉默的時候,整個人仍然散發著明亮的光彩。
一點兒也不像是帶著憂郁色彩的藝術家。舒晴在心里不免做出這樣的結論。
當兩人目光交會的一瞬間,舒晴曾經感覺到內心的一陣輕顫。她似乎可領悟到那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親切與熟悉。
她以為他會設法接近她,就像別人一樣捧著她、追求她。但是,她完全想錯了。方基偉並沒有那樣做。他只是跟她和善的點點頭,露出白皙的牙齒笑了一笑。
她和方基偉聊了不少,尤其是談到繪畫方面,方基偉說話的語氣相當誠懇、踏實,聲音相當平和有力,卻也讓人感受到了他的不平凡。
之後,除了共同修的一些課程之外,他們在校園時常踫面。方基偉提議去走走,舒晴倒也沒拒絕過。他們也真只是「走走」、「談談」。不是聊畫畫,就是聊文學,要不就是談人生、談思想,有時意見相同,有時也會引起小小的爭辯。
他們什麼都談,奇怪的是,就是不談愛情。
一想到這里,舒晴不禁輕笑出聲。惹來方基偉露出一臉的狐疑。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是不是可以說出來讓我一起share呢?」方基偉十分好奇地開口問道。
「你真的想知道嗎?」舒晴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明說,尤其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盡避在這當中,她眼見方基偉確實也有過幾次挺認真的戀情,然而,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到頭來總是無疾而終。她從未當面問過方基偉,也許是彼此太熟稔了,也或許是因為自己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使得她終究無法啟齒。
舒晴還在斟酌如何開口,方基偉早已按捺不住了。「怎麼!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你不會想要藏私吧!」
舒晴听了搖一搖頭。然後,她嘆了一口氣,故作失意狀地說︰「我只是覺得有點悔不當初罷了。」
這句話倒真是讓方基偉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他只好瞅著雙眉瞪著舒晴看。
舒晴看他這副模樣,噗哧一聲又笑了出來。隔了一會兒,她也不忍心再吊他的胃口了,于是,她繼續說︰「其實我剛剛是想到以前念書時候的一些事情。」
沒想到方基偉也興致勃勃地反問她說︰「哦!比方說是哪些事情呢?」
這時,舒晴倒有些為難起來,支支吾吾的,一時之間又說不出話來。
方基偉差點急得跳腳,「我怎麼不知道我們念書的時候居然發生了這麼令你難以開口提及的事情了呢?」然後,他自言自語地反覆問著︰「有嗎?真的有這麼一回事嗎?」
這樣一來,舒晴更加不好意思起來,最後,她只好鼓足勇氣,硬著頭皮說了︰「我只是很納悶,為什麼我們之間的友情一直沒有變質呢?」說完,她似乎松了一口大氣。
沒想到听完舒晴的一番話,方基偉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白皙的牙齒清晰可見。「哦!原來是這回事呀!其實不只是你覺得想不透呢,連我也百思莫解哩!」方基偉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身旁的舒晴一眼,又繼續說︰「我想,我們兩人的發展的確讓不少朋友跌破眼鏡呢!」
舒晴一听有些吃驚,「是嗎?」
方基偉搖一搖頭,「誰不知道你舒小姐眼界甚高,條件又苛,真的是高不可攀。偏偏當年身旁又緊跟著我這個護花使者,不知道氣死了多少你的愛慕者呢!」
舒晴听了又好笑又覺得有點生氣︰「你少氣我了,要是真的如此,你應該給我一些機會呀!害得大伙兒都誤會了,你看,連帶也耽誤了我的終身大事。」
「還說呢!當初那個自視甚高的‘天才畫家’要約你參加一個藝術家的聚會的時候,可是你苦苦哀求我替你擋駕的呀!怎麼這會兒又忘得一干二淨了。」
經方基偉如此一提醒,舒晴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天才畫家」是他們的一個學長的綽號。是在他們參加的一個繪畫研習營認識的。他和舒晴聊沒幾句,他就急著介紹自己的家族史。「家父是留學美國的名醫,他一直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事業,但是,偏偏我只對藝術有興趣——」他劈哩叭啦說了一大串,舒晴根本無心听他大放厥辭,而他還拼命想約舒晴出去。結果是,接下來的幾天課程,舒晴緊挨在方基偉身旁,絲毫不讓那位學長有任何機會。舒晴到今天都還對那天研習營結束時,「天才畫家」瞅著方基偉的怪異神情,甚或忿忿離去的身影印象深刻。
「不過,我真的很高興今天能跟你開誠布公地談這件事情。」方基偉停下腳步,轉身握著舒晴縴細的手,一臉誠懇。
「從念書時第一次看見你,一直到現在,我對你的感覺都沒有改變。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總是讓我覺得非常自然。你知道的,我家里就只有我一個小孩,再加上家里並沒有什麼親戚,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幾乎從來沒有什麼玩伴。我早已習慣和自己相處。從小,畫筆就是我最親密的好朋友。我常常坐下來畫畫,而且一畫就是一整個上午,或是一整個下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