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真的。
這真的就是她所要的幸福嗎?
離光明更近一點,甚至不怕被火奪去自己的生命?
當他找回自己的聲音的時候,齊堯記得那時的自己只能尖叫,不停地尖叫、尖叫……直到失去意識為止……
「慈若……麗凱……」忍住心中的巨大痛苦,齊堯看著一片焦黑的火場,低聲喚著她們的名字。
不過,無論怎麼叫喚,她們都再也回不來了。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呢?
齊堯想起了在上一個監獄的半年觀察生活,那個時候的他曾經認為自己早就對觀察案例麻痹了,只是把它們當作一件件的習題、方程式在解決,幾乎忘了這些個案都是一個人活生生的生命。
他對邵慈若的愛情是不是也在潛意識中犯了這樣的缺點呢?只是單方面地認為怎麼做對她最好而下了診斷,完全忽略了她心里的願望?
她不是白老鼠呀,她是一個人,是他心愛的人……
而杜麗凱和李世芬,雖然共享一個身體,是人格各自的一部分,難道不也都在堅強地、努力地活著,想要找回自己的幸福嗎?
他有什麼權利去觀察她們呢?
他也不過是個人而已呀!
杜麗凱為了找回自己的幸福,義無反顧地走入火場,甚至不惜失去自己的性命。
而邵慈若,為了讓他毫不留戀地放下她而走,點起了這把火,甚至深愛他到不願讓他日後對著警察說謊,所以才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肯對他說!
他呢?他又做了什麼?
齊堯的心里充滿了悔恨。
相愛相守的代價果真是死亡嗎?他和邵慈若的幸福果真那麼難尋?他只是想要和她相戀、相守呀!連這小小的願望都不能達成嗎?
如果當初他沒有執意找她,她是不是就可以平平靜靜地在這里度過一輩子?
是自己的愛逼死了她嗎?他一心一意地想帶她走,甚至沒有問過她想不想出去!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如果自己的心智真的需要在這里被喚醒,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重、這麼痛?
「慈若……麗凱……瘋了,大家都瘋了……」望著眼前一片狼藉,齊堯覺得全身無力。
在這個充滿瘋狂的孤島上,到底自己能夠保持多少清醒?是不是在什麼時候、在心靈的一角,自己也瘋了?
被火焰洗禮的小木屋,燒去了一切,所有的愛怨與悔恨,只剩下隨風四散的灰燼。
從燃燒開始,也由燃燒結束。
之後,齊堯回到了台灣,辭去了在犯罪學研究中心的工作,和弟弟齊璋全力協助雷少游處理雷家的產業,從此不再踏入醫學和犯罪學界。
尾聲
二OOO年一月
日復一日,翠園里的日子是平靜無波的,就如同南中國海的美麗深邃,日日夜夜規律地浪潮擺蕩。
但,久久一次,也有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發生,就如同一年多前來到島上的那個年輕醫生,又如同一年多前的那場火災燒死了兩名院中的年輕病患。
潮來潮去,物換星移,唯一不變的,只有照耀在島上的陽光,日日造訪著翠園。
此刻,屋外明亮的陽光,透過竹窗簾的縫隙,被切割成一道道修長的光帶,投射在屋里。
小竹屋里十分陰涼,屋中的陳設很簡單,一張竹床、一套藤制家具、一張小小的木桌,簡陋卻帶著溫馨的整潔,構成了一個足以因應日常起居的家庭。
竹屋內坐著一位年輕少婦,她的懷中抱著一個才幾個月大的小女娃,女娃的臉蛋可愛紅潤,此刻正滿足地閉著雙眼,一邊聆听少婦哼著島上的民謠,一邊吸女乃。
不多久,小女娃吃飽了,少婦將她抱起身,靠著自己的肩,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等待她打飽嗝。
「婕晨,乖乖喔!」一邊輕拍,少婦一邊低聲哄著,嗓音輕柔甜軟,教听的人可以充分感受到那份濃濃的母愛。
一年多了,自從齊堯來過之後,島上再也沒有馬克斯里夫犯罪學研究中心的人來過。看著和父親三分酷似的女兒,邵慈若這麼想著。
一年多前的那個晚上,一場大火燒去了一切,也確定了她應該留在這里的事實。
當時,自己真的沒有勇氣和齊堯出去。
她明白,如果和齊堯出去了,兩個人將一輩子提心吊膽。只是自己一個人所犯的罪,為什麼要齊堯和自己一起受過呢?
如果未來有一天被發現了,真的需要為死去的那三個人負責,自己死不足惜,可是她又何嘗忍心斷送齊堯的大好前途?
萬般考慮之下,邵慈若明白,自己不能出去。為了親手斬斷齊堯想救自己的那份心意,她決定先結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那天下午,包德生突然來病房找她。
「齊堯那個年輕人想帶妳出去吧?」年老的院長以一副了解的口氣問她。
點點頭,邵慈若沒有試圖否認。反正她也沒有真要和齊堯出去的打算。
「他對妳是真心的,那個年輕人真的不錯。」嘆了口氣,包德生又說︰「但就是太年輕、太街動了,很多事情不是說要做就可以達成的。」口氣中只有惋惜,沒有責怪。畢竟他也曾經年輕過,明白年輕人在想些什。
「那到底該怎麼辦呢?」邵慈若含著淚,再一次求助于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包伯伯。
「先讓他死心地走吧!如果兩個人有一天能夠再見面,就是真的有緣了,否則就該放那個年輕人好好過生活。」包德生給了她建議。
于是,兩個人商量出了這樣的結果,一場蓄意的火災,一具無名的尸體,先斷了齊堯對她的情意,她一個人留下來。如果取走了那三個人的性命所必須得到的後果就是在翠園終老一生,邵慈若也不再有怨言。至少,是她親手使自己月兌離了那三個人為她構築的地獄。
她心甘情願。
唯一沒計算到的,是李世芬的死。
她沒想到一場假火災,會真的導致杜麗凱尋死的念頭。杜麗凱和李世芬,到底該留下誰,現在真的一點也不重要了。
齊堯走後不到一個月,邵慈若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懷了齊堯的孩子。一個在黎明時刻出生的小女孩。
小女孩取名為齊婕晨,一方面取浴火重生,一切罪惡、髒污都在此得到潔淨的「潔」同音,一方面也取自她出生時那從南中國海升起的璀璨陽光。
她可以留在這里受苦贖罪,但是小孩是無辜的,她不能讓孩子也留在這里跟著她受苦,婕晨應該離開翠園,和親生父親在一起。
于是,邵慈若寄了照片和另一半的邦卡給齊堯。
她相信,他若仍然有情,一定會明白的。
他會來找她的,就如同兩年前一樣,來翠園探求那隱藏在背後的真正謎底,來找她和婕晨。
她過去平淡無望的生命,因為兩年前來到小島上的齊堯而有了重大改變。而孩子的出生使她有了勇氣,讓她可以再試著走出這里,去面對人群。
邵慈若望著小木桌,桌上放著一份新的護照和身分證明文件,邵雅菁,這是她的新名字。她很喜歡這個名字,像是初春時分茂盛的青草地一般充滿希望。
竹屋前的石子路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邵慈若輕而易舉地認出了這個總是匆匆忙忙,又帶著好奇與急切的腳步聲。
她笑了,都兩年了,怎麼這個人走路的習慣還是一點也沒有改呢?
「慈若!」連敲門也沒有,小門就這麼有些粗暴地被人推開了。
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
邵慈若嘆了口氣,回過頭來,臉上掛著炫人的微笑,用同樣誘人的嗓音回答:「齊先生,你叫錯了,我不是『邵慈若』,我是『邵雅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