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一直想到那天夜里杜麗凱對自己和慈若說的話。
難道他們兩個人真的沒有什麼好下場嗎?雖然齊堯從來不信什麼詛咒之類的事,也不認為杜麗凱真的對他們下了詛咒,不過,他就是越想越不放心,總覺得只有讓慈若和他離開這個地方,她才是真正的安全,他們兩個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只要自己再努力一點,他們兩個人是可以有結果的,絕對不會像杜麗凱所說的那樣--沒有好下場。齊堯有信心可以克服一切。
所以他今天才會一大早就來找包德生要求著,不過,兩個人的爭論從早上一直到快接近中午了,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你真的確定她是在這里受苦嗎?」包德生望著齊堯,「至少她活得很好,不必坐牢,保住了她的性命。」如果當初她沒有被判為重度精神分裂,也許早就被槍斃了。
「當然是在受苦!」齊堯大聲反駁著,「現在的她,成天必須在人前裝瘋,連話也不能說。還被關在小小的房間里,只有在夜里才能偷溜出來,要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女孩受到這種待遇,難道她不是在受苦嗎?」
這些日子看她受到這樣的待遇,齊堯都為她心疼,一想到她已經這樣過了那麼多年,他就更不忍心了。而包院長居然還不認為她在受苦?
「齊醫生,」包德生搖了搖頭,「你這又是何苦呢?執意要帶她出去又能得到什好處?別說慈若不可能和你出去,就算她真和你出去了,如果有一天被別人發現她從前都是裝瘋的,她真的逃不過一死啊!你真願意拿她的生命來冒這種險?」
這也是齊堯最顧忌的一點,不過,他仍然堅信會有辦法解決的。更何況全天下那麼多人,真有人會記得誰是邵慈若?又真的會有人那麼湊巧發現慈若過去是裝瘋嗎?
「我可以回去找雷家幫忙,『環宇』的勢力很大,一定有方法可以保護她的。」左思右想,齊堯想到了一直扶養自己和弟弟長大的雷氏一家人。
雷氏一向在政商界都頗有關系,或許他們可以想辦法找人保護慈若,甚至替她弄到一個假身分,讓一切重新來過,也絕對不是難事。
「行不通的。」包德生很快地就否決了他,「那樣的方法,等于又是把慈若關進了另一個牢籠里。要她背著一個假身分,承受著別人異樣的眼光活下去,難道她就不痛苦嗎?萬一又被人發現她的身分是假的,不是容易讓別人更懷疑了嗎?」
「那麼,我們也許可以對外界宣稱她的病情突然好轉,可以出院了啊!」齊堯又提出了另一個方法。不過,這樣的方法,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心虛。
「胡扯!」果不其然,他的提案很快地就被打回票,包德生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公文夾丟在桌上。「你自己拿去看看!像這樣的病例,怎麼可能不到五年病情就痊愈了?如果真是那麼快病情就好轉,也不用住到翠園里來了。」
那是齊堯一直找的邵慈若的病例,他拿起來翻了翻,隨即就像是顆泄氣的皮球一樣氣勢少了一半。
雖然明知道上面的記載絕大部分都是假的,不過,一看到那些「重度」、「痊愈無望」、「需終生強制禁戒治療」的字眼,他還是忍不住一陣難過。
的確,像這樣的病例診斷結果,病人能夠在有生之年恢復瞬間的清醒就十分難得了,怎麼可能在短短不到五年就恢復神智?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又要怎麼去說服那些司法機關呢?
看齊堯灰心喪氣的樣子,包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說:「別難過,我明白你對慈若的心情。不過,這真的只能說是你們兩個人有緣無分,我知道慈若一向是個乖女孩,她生命中有你出現,也該可以滿足了。你還有大好的未來要走,這次就當作是你一時的短暫迷戀吧!慈若會了解的。」
「不行!我不能對不起慈若!」齊堯也忍不住一陣眼眶發熱。
靶情怎麼可以簡簡單單地用「迷戀」兩個字來打發呢?這不僅說服不了自己,也對不起慈若呀!
「你是真心的?」看齊堯堅持的樣子,包德生也忍不住動容了。「如果你願意多花一點時間,也許我可以盡量找點名目讓你時常來翠園,那麼你就可以常常來看她,等十年、十五年過去了,我們就可以找機會解釋成她神智逐步恢復正常,那麼也許有可能可以讓她出院,這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
「十年?十五年了」齊堯激動地大吼,「十五年之後的她,都幾歲了?為什麼要這麼久?她現在才二十五歲呀!為什麼一個女孩子最珍貴的時光要被困在這個小島上呢?如果真要把她關在這里那麼久,簡直是生不如死的生活!」
如果她不是那麼想出去、不是對這樣的生活感到不滿,就不會一個人在夜里唱著一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台路」,也不會獨唱著一心想要跨海尋找愛人的詩歌,不是嗎?
「生不如死?」包德生笑了,說話的語氣一反往常地尖銳和譏諷,口氣像是在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真的是這樣嗎?『生不如死』這個形容詞,是我們這些安全無虞地活著的人才會說的話,你問過慈若了嗎?也許她根本不想和你出去呢!如果當她踏出了這里之後,面臨的只有死亡一途,你認為慈若會選擇哪一邊?而且留在這里,至少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精神病患,沒有人會輕視慈若。一旦她出去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般人對精神病患的態度,你要她承受多少異樣的眼光?」
就算是教育水準提高的現在,一般人對精神病患的態度仍然充滿了歧視,更何況是邵慈若這種有著殺人前科的患者呢?敵視、排擠,數不清的嘲笑和欺陵,真是她可以受得了的嗎?
「不會的……我會小心,不會讓人發現的……」齊堯的回答充滿無力感。畢竟邵慈若的性命是他最在意、最牽掛的事。
「小心?你要拿什麼做擔保?這又是可以擔保得了的事嗎?一有差池,就是慈若的一條命呀!如果真的讓她出去了,你要她一輩子擔心著自己不知道何時會被發現嗎?」包德生繼續質問他。
面對這樣的逼問,齊堯的確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來了。
這個時候的擔保有什麼用呢?很多事情不是現在可以預料得到的,他的確什麼也沒有辦法保證。不過,如果真的不能說服包德生,就不能帶慈若出去,慈若就必須繼續以這種半瘋半清醒的日子再過十年、十五年,甚至還要過一輩子。
他很貪心,他要和心愛的人長相廝守,一天也不分開,更何況是十年?他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看齊堯真的說不出話了,包德生露出了個鼓勵的笑容,以長者的語氣安慰著他:一你還太年輕,凡事看得太過單純了,世界上並不是事事盡如人意,也不是努力就一定會有結果。這次實習結束後,你就回到台灣,就忘了慈若吧!多年之後,如果彼此有意,也還有緣分,你們就會有好結果的。也許這也是慈若的命,就算她過去的行為再怎麼不得已,也該為了自己奪去三條人命負部分責任。」
搭著他的肩膀,包德生一面說一面推著齊堯出門,之後,就直接關上了門,把齊堯一個人關在門外,擺明不想再談下去了。
望著院長室的大門,齊堯的心中仍是滿滿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