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自己在那一夜的所作所為感到難過極了,」她告訴他。「因此在離開米瑟里寇迪亞之後,你就變成那種你認為自己已經變成了的人。你心中的罪惡感使你相信既然自己已嘗試殺一個人過,就有繼續這樣做的天性。可是你錯了,聖緹雅各。」
她不確定自己講的話是否合邏輯,可是,她要如何解釋她對他的感覺呢?經過片刻的思量之後,她俯身采集一把櫻草花,看也不看他,逕自把那些花插進他佩在腰際昀手槍的槍把。等她完成時,他的手槍已經淹沒在粉紅色的花海中。
「好啦!」她說。「我用甜蜜、柔女敕……虛弱的小花把你的槍給遮了起來。」
「你認為我很脆弱?」
他又咆哮了,不過她只是報以微笑。「不是在壞的方面,而是在相當好的方向。見鬼了,你是我所踫過最強壯的男人。我敢說憑著那身肌肉和那種槍法,世上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你。可是我講的不是這方面,聖提雅各,我講的是感情。你或許是一個神槍手,不過,你不時的顯露出你體貼及富同情心的本性。你選錯了職業,聖提雅各,所以這十六年來,你一直在跟你自己作戰。」
「我非常擅于我所做的事,璐茜亞。」
「我也非常擅于我所做的事,然而我卻憎恨它。」
他找不到反駁的話。
璐茜亞接下來所做的事連她自己也嚇到了。在發誓要保持鎮靜、克制的態度之後,她卻撲向他,摟住他寬闊的背,臉貼向他堅硬的胸膛。
「你認為在你攻擊那個醉漢的那一夜,你心中所有的美德就消失了!當你開始要槍討生活時,你以為這正是適合你這種冷酷的人的工作!可是,聖提雅各,難道你小明白?失去歌蕾瑟拉以及和她的情人打架,並不是你變成一個危險的槍手的原因!你當一個危險的槍手是因為這樣能夠掩飾你的脆弱!」
「璐茜亞——」
她像一株頑強的藤蔓緊攀著一株大樹那樣的抱著他,不肯讓他抽身。「當你逃跑的那一夜,你受傷流血!你既憤怒又悲傷!你覺得罪惡、害怕、被背叛、遭到羞辱!你甚至哭了!你——」
「哭?」他嚷道。
她側仰昔頭,朝他點點頭。「你別想告訴我那晚你沒哭,聖提雅各,因為任何年輕人踫到那種事都會哭的!你那時應該不會超過十六、七歲,而我知道你所攻擊的那名醉漢必定是個成人。他比你魁梧、強壯,否則他休想奪走你的刀,像這樣割傷你的臉。」
她抬起手,溫柔地撫模他臉上扭曲的疤痕。「你以為我無法想像出當時的情形嗎?聖提雅各。你以為我無法想像你的感覺嗎?你不曾告訴我,常你看到自已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床上時,她說了些什麼,不過我猜,她很可能嘲笑了你一番。一個會拋棄和你這樣的男人共度快樂、有尊嚴的一生的機會的女人,是不會對被人逮到而感到羞恥的。如果那樣還不夠糟,她的情人還打敗了你,在你臉上留下一輩子都無法消除的疤痕。我敢打賭,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全世界沒有哪個年輕人會不崩潰。」
她的洞察力使他完全撤除心防。他的手臂圈住她,將她拉近,近到他能夠感受她的心跳。他低下頭,把臉埋進她柔軟的發絲。
上帝,擁著她的感覺真好。在這廣大的世界有人知道他的過去的感覺真好。他不用再孤伶伶的守著自己的過去。如今有人跟他一起分擔它。
「璐茜亞。」
「嗯?」
「歌蕾瑟拉,」他自語。「她的確嘲笑了我。」
她更摟緊他了。
現在他歡迎她的同情了。老實講,此刻他才發現別人的同情是治療他、心中重創的唯一良藥。
「在嘲笑過我之後,她邀請我上床跟她以及她的情人一塊玩。她發誓要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什麼——」
「那個醉漢……他開始掐她。我站在那里看著,無法相信被這樣殘忍的對待竟然會使她那樣快樂。她不要溫柔,璐茜亞,她要的是被征服、被佔有。而且她對于這種既能拿錢又能帶給她無限滿足的工作,感到十分歡喜。」
璐茜亞非常了解歌蕾瑟拉那種女人。她曾遇過幾個像那樣的女人。為了某種扭曲的理由,那種女人只能在別人虐待自己時找到樂趣;有些甚至享受的傷害。
「我應該早就開始懷疑,」他繼續陳述。「有的時候,當我們在一起時,她變得十分煩躁。當我牽著她的手時,她的不耐煩是那麼的明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吻她時——上帝,她的反應激烈到我不曉得該如何應付。」
想到他那時還非常純真,對性毫無經驗,璐茜亞不禁莞爾。她很難想像那樣的他,不過她喜歡那個念頭。
聖提雅各抬起頭,看到她的微笑,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美麗的微笑。「好吧!璐茜亞,你還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嗎?你那具有超級洞察力的腦袋還有任何沒猜透的事情嗎?」
雖然他的臉上不見笑容,他的眸中卻漾著笑意。她如釋重負的跌坐進櫻草花床,拉拉他的手,示意他加入她。「只剩一件事,聖提雅各。收回你以前對我講的那些謊話。」
「謊話?」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是呀!謊話,你不是殘酷的殺手。我要听到你說你不是。」
他無法逃避她眼里的奇異魅惑力。他也不想逃避。她眼中甜蜜的關懷溫柔地牽引出他的信任,他突然領悟到,他已不再認為被她看到他的脆弱是件可怕的事。
「是的,璐茜亞,」他安靜地說。「我不是一個殘酷的殺手。」
「還有你追捕的那些罪犯。你在尋覓他們的時候並沒有把他們視為獵物,對不對?」
「是的。」
「最後一個問題。在你被迫射殺他們的時候,你是有感覺的,不是嗎?」
他閉上眼楮,三百多張臉孔掠過他的腦海。他們大多是惡貫滿盈的匪徒,然而縱使是那樣,對他們扣下板機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的,」終于,他答道。「我——我有感覺。」
他張開眼,用手爬爬頭發,並且別過臉。「他們多半是非法之徒,可是有些人——一年前,我殺死了一個頂多九歲、或十歲的男孩。」
她抓起他的手,親吻他的每一根手指。「但你不是故意要殺他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他是皮爾森家最小的孩子。」
璐茜亞記得自己曾听過那個犯罪家族的事跡。荷根•皮爾森養育他的五個兒子過著犯罪生涯,並率領他們干下無數的暴行。
「我不知道你就是消滅他們……」看到他臉上悔恨的陰影,她的聲音褪去。
「我就是那個人,璐茜亞。他們把我包圍在一座峽谷里。除了殺掉他們……我別無良策。那個男孩——」他停頓一下,那恐怖的回憶令他搖頭。「我甚至不曉得他也在場。他猝然蹦出來,我瞟向他,但只看到他手中的來福槍。我憑本能反應,結果——我殺死了他。」
「可是那是個意外,聖提雅各。你——」
「他並非我唯一錯殺的人。十六年來,我誤殺了不少人。上帝,其中甚至還有一個女人,璐茜亞。就在我跟她的丈夫拔槍相向之際,她沖到她丈大的前面。只有在她倒下去、死在他的腳邊時,他才向我棄械投降。火線……人們為何要沖進火線中?有一回我射倒了一個老人——一個小女孩的祖父。直到今天,我依舊不明白他為何要沖進火線。那個小女孩她跪在她祖父的尸體旁嚎啕大哭,並且朝我扔石頭。只要我活著,我就忘不了她臉上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