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小安子公公卻親口證實,原來那位令他念茲在茲的玲瓏佳人,即是他避之惟恐不及的蒲煙郡主……這……他對那個窈窕背影和清脆歌聲,幾已陷入一種難以自拔的沉溺之中,卻不料命運弄人,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然與那俏儷人失之交臂,這使他不但為之惆悵,更是懊惱不已。
悶悶不樂地自早朝歸返侯王府,憶起這大半輩子都以國事為重的生活,新雨突然感到非常疲憊。自幼他即被父執輩送到關外養育,令得他通曉異族語言風俗,未及弱冠被迎回承繼逸心侯封誥,成為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國勢衰微、連年征戰未歇,為了掩飾他搜集情報的工作,只得縱情酒色,當個人人傳誦的風流公子,但他的心卻是未曾有過一日平靜,總像是一只腳踩在半空中般的不踏實。
這回由北地因身分暴露而輾轉南返,他卻察覺出自己有些不同了。多了些寧靜平和,尤其在他獨處之際,不再像以往般的,想找盡所有的熱鬧填滿生命的空隙,而是悠游的過日子,這也是他二十七年生命中,開始過得比較像個人。每每在他靜心品茗或觀星時,總有個素靜的人影,不請自來的溜進他思緒之中。
溫柔的沏茶剪菊、笑意盈盈的掬水洗衣,她……像是活在他腦海中的精靈,時時刻刻的撫慰新雨思念她的急切,卻也似飲鶴止渴般的,更加難以抹滅他對她的渴望。原以為只要找到那名遺落紫璧的宮女,便可一解他滿心已被那倩影糾纏得幾喘不過氣的煩躁,誰知,那位素衣儷人卻是蒲煙郡主……接連幾道紅影掠飛由窗口而來。新雨對這幾位武功高強的神秘高人已經習慣,不再大為小敝了。從小他就明白這四位紅衣女子的神秘來歷,但他也明白人生有太多事是沒有辦法去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譬如這四位異人,他從長上留下的家訓中得知︰這四位紅衣人在他家族中已存在十余代,反正問也問不出原因,所以歷任的子孫們也就無需大驚小敝,盡量與之和乎相處就是了。
看到新雨仍是面無表情的盯著桌上開著的書冊,四位紅衣人中的一個使著眼色,立即有人出去將一個五花大綁的人給拎了進來,將之扔到新雨面前。
「侯爺,這家伙就是去向金國皇後密報,使侯爺身分曝光的歹人。她也是秦檜派出的奸細。」伸腿往地上那個被反綁雙手的人一踹,那位為首的紅衣女說道。
聞言這才將視線往那個人一瞄,看清那人的面貌之後,新雨忍不住地咦了一聲,「 他 ?……她不是巴羅?」
提起這個他在金國時的管家,新雨訝異極了。
「侯爺,我姊妹明察暗訪,總算將這廝給逮到了,她甘為秦檜走狗,不只一次的陷害侯爺。這回在絕情嶺,她又想將懷有身孕的夫人推落崖底,幸好我姊妹及時趕到,才未讓她得逞的危害侯爺子嗣。」
听得是一頭霧水,新雨放下剛端起的釅茗,「妳說什麼?我的子嗣?我尚未有妻室……」
「侯爺,事既已至此,我姊妹也不好再隱瞞侯爺。」和另三位紅衣女用新雨所听不懂的語言短暫的交談之後,那位為首的紅衣女輕聲地說道︰「侯爺夫人蒲煙郡主,現正在絕情嶺中隱居。」
「蒲煙?」神情像是被急雷打到,新雨渾然不覺自己已然打翻了茶杯,褐色液體正在桌面上蔓延。
肯定地點點頭,那位紅衣女將手按放在新雨腦門之上。瞬間,有道灼燙的熱流,很快的竄流在新雨的體內。
「侯爺,本來我姊妹之所以將侯爺的記憶鎖住,為的是要襄助侯爺完成霸業。
依我姊妹所領受任務,侯爺應可完成霸業,于這年內登基為帝,但侯爺卻沒有此等野心,所以我們也打算結束任務,回到家邦。」
「登基為帝?妳們何以認為我有此等野心?」
「侯爺命中應是貴不可言的人上人,但侯爺卻為了心系夫人,故無心逐鹿天下,既然無意鹿鼎中原,我們也沒有意見。人各有志,勉強不得。」漸漸加重手勁兒,那紅衣女的喘氣聲也越來越大聲。
恍若茅塞頓開,眼前一幕幕的展開了那些時時刻刻困惑著他的畫面。不再像以前般點綴著片段的跑馬燈影像,那些若隱若現、時常困擾他的倩影,終于有了明確的輪廓。是她,溫婉可人的女子,她……她是誰呢?
「蒲煙夫人已懷有侯爺子嗣,我姊妹已為她布置好足夠的武力防衛,既然侯爺已無心于政事,我姊妹也將離去。」舉起手往巴羅的頸背砸下去,在喀啦一聲之後,巴羅的身子隨即軟柔柔的往一旁倒了下去。
「既然我已無意在仕途求進,妳又何需取她性命?」
「侯爺,這是我姊妹的規矩,況且這里亦需借她的尸首一周,否則旁人又怎會相信侯爺已葬生火窟?」伸手將桌上的燭台撥倒,紅衣女仍是面無表情地說道。
「葬生火窟?」
「侯爺應已憶起蒲煙夫人所在之方位。我姊妹時間已到,就此告辭。」朝新雨揮揮手,四位紅衣女在新雨瞠目結舌中縱身往外一跳,隨即失去了蹤影。
望著豪華奢侈、飾金抹朱的侯王府,在熊熊火光中逐漸頹圮,坐在遠遠的大樹上,新雨突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輕松,逐漸地由心底某個角落升起,很快地遍布全身。
也罷,逸心侯只能有一位,但趙新雨卻是可有無數個的!現在我只想快些趕到蒲煙身畔,首個有嬌妻憨子的耕讀村夫……意念既定,望著急急喊著打火、救火的那些家丁僕役們,新雨露出輕松的笑容,很快地混跡在人群中,而後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消失了蹤影。
坐在被風拂弄出沙沙聲響的松林之中,晚風飄送來濃濃的晚炊味兒,拉緊侍女剛為她披上的夾襖,蒲煙抬頭望向天邊的絢燦晚霞,忍不住蹙緊眉心。
還要多久呢?月復中孩兒已會拳打腳踢的宣示他的存在了,離那四位紅衣女子所說的不過年前……眼看秋楓落盡、冬梅早綻,初雪已過的薄冬時節,更教她沒來由的感到焦慮不已。
當初眼見新雨被那四位紅衣女攫走,她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找到新雨,不計任何代價都要將他救回來。就這樣她哭得天昏地暗,不顧一切的在山里行走,為的只是要找到新雨;找到她這輩子已經離不開的男人。
艱困地在山區因為迷途而一再繞著圈子,也曾受到野獸騷擾,幸而遇到成群到山中采蕈及伐木的山村人家,在問清緣由之後,他們好心的將蒲煙安置在一間破舊的山神廟之內,由附近的人家接濟。
但蒲煙仍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去找新雨。在無所依靠的漂蕩這麼多年後,總算她找到了個可以倚靠的人,說什麼她也不能就此任他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在蒲煙三番兩吹的執意出走去尋找新雨之後,某次暴風雨突至的午後,她被洪水沖至山溝中的岩塊上,那些焦急的村民們在岸邊干著急,卻是任誰也沒辦法渡過湍急的水勢,解救被困在節節高漲中的蒲煙。
隨著水位的上升,眼看攀附著一枝比胳臂壯不了多少的樹枝的蒲煙,隨時都有被肆虐狂濤卷走的可能,驀然,空中飛竄出四道鮮紅身影,在村民錯愕驚呼中,如蜻蜒點水凌波而成人煉,很快地即將蒲煙給救回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