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心慌意亂地找著藏放之所時,門外隱約傳來了斷續的談話聲,蒲煙不由自主地走近窗前,掀起窗簾一角悄悄湊向前去,往外一瞧……只見雩影正面對她的方向,跟個背對著她這方位的男子談話。因為距離遠了些,加以山風朔大,蒲煙只能或多或少的听到些字句。不多時,雩影和那男子突然往另棵松樹下走去,而順著風勢,蒲煙一再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詫異地走了出去,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希望弄清楚他們究竟為什麼會提及她的名字?
「趙家哥哥,你真的要到金國去?」折斷一枝松針,嗅聞著彌漫在空氣中的松香,雩影揉碎那些松針碎片。
「嗯,如今我在中原已無立足之地,況且金國願禮遇我為國師,我想到金國去應該是最好的辦法了。」重重地嘆口氣,新雨扶著低垂的松枝,讓一身勁裝的雩影通過那些松枝所形成的屏障。
「但趙家哥哥,蒲煙嫂子她……」
「蒲煙?妳是指那個由皇上賜婚的蒲煙郡主?」大感意外地轉過身,新雨猛一抬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如詩如雲,娉娉裊裊……如果詩經中所形容的美女是如此境界的話,那我現在已然見到了!
白,全然純淨沒有一絲雜質般的純白,一位白衣儷人突出于滿山蒼郁深淺濃淡不同的綠色之中,有股月兌塵之美,教新雨心底忍不住激起重重漣漪。
「雩影,莫要再跟我提起那蒲煙,我趙新雨不過是忠君命,所以任由皇上做主,將那郡主嫁入我逸心侯府……」他邊說邊緩緩地朝那儷人走去。
風勢突然一轉,一陣教他相當熟悉的香氣,沒頭沒腦地往新雨這頭撲過來。彷佛勾起了記憶深處的某一點,新雨微微一征停頓住腳步,距離那位有著縴縴瓜子臉的清秀佳人幾步之遙,若有所思地直盯住她--這位靜似白梅停駐枝頭般入畫女子。
「妳……妳……」想在那股熟稔感覺中抓到些什麼,新雨困惑不已地搖著頭。
據方丈所說,我在中箭受傷後,曾倒地受創而使頭骨破裂,但應對我無大礙,可是,面對這位總有著似曾相識感覺的女子,我卻是什麼也記不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倒是在一旁的雩影顯得忙碌非常,兩眼骨碌碌地在新雨和蒲煙之間流轉,慧黠大眼里裝滿了濃濃的困惑之色,一會兒咬著下唇沉思,一會兒又神情古怪地打量沉默不語的二人。
「喂,你們夫妻兩個是怎麼回事?哪有人夫妻見面竟像陌生人初識……」
雩影的話尚未說完,這廂的新雨和蒲煙卻是兩般的迥異反應。蒲煙先是訝異地瞪大雙眼,而後雙手掩面逸出聲破碎哭音,隨即轉身往木屋跑去。很快地穿過木屋後的籬笆。
將雩影的話在腦海中盤旋了半晌之後,新雨這才恍然大悟。難道……難道她即是……即是蒲煙?這個認知令他感到驚異。在听到雩影的叫喊聲之後,他也拚了命地往蒲煙所跑的方向追著她。
「快!趙家哥哥,快阻止蒲煙嫂嫂,那後頭的山壁前些日子才崩落,危險啊,快阻止她……」
任雩影的聲音在風中飛揚,新雨當下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儷人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了。那股香氣!無時無刻令他為之血脈僨張地誘惑著他,像昨夜……記憶如走馬燈般的再三倒帶,令他只想早些追到倉皇奔逃的蒲煙--他原以為只是庸脂俗粉的那位郡主……邊哭邊往前跑去,蒲煙揮淚不及地越過木屋。原來他就是逸心侯趙新雨!終究我還是逃月兌不了命運的捉弄,繞了這麼大的一圈,卻還是得跟這個公子有所牽扯……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蒲煙來到山崖,望著底下的潺潺流水,對耳畔傳來的聲聲叫喊置若罔聞……她回頭看了眼逐漸接近的趙新雨和雩影,咬緊了牙根,往前跨一大步--整個人便似失去支撐的傀儡、揚如蒲公英種子般,直往下墜,不一會兒即筆直地--沒入水中。
「趙家哥哥,你想干什麼?趙……」緊追在新雨後頭,雩影在看到新雨的動作時,活活得嚇出了身冷汗,猛一伸手.拉住了新雨的衣袖。
「雩影,我得去救她!她竟是蒲煙……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蒲煙郡主,我必須找到她!」伸手將衣袖撕裂,新雨臉上有著淡淡的懊惱及不解,但僅是短暫一閃,隨即換上滿臉平和之色。他朝雩影揮揮手之後,便也筆直地朝滾滾江濤跳了下去。
「趙--我的天哪!那江可是有百來丈深,而且汪中藏有噬人惡獸,你們……你們怎會如此沖動!」跺著腳,雩影在那崩落山壁旁的凌亂草地來回踱步。
這兩位在她平淡生活中少有的朋友,就這樣先後的跳進從沒人活著冒出來的急湍之中,雩影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滿肚子心思沒地方發泄,突然乍聞山腳下又傳來咚咚的鼓聲,雩影不由得氣得橫眉豎眼。「好哇,這可是你自個兒偏要來找晦氣,我倒要看看你這書呆子到底有何能耐!」
跨著大大的步子,所有人在見到像沸騰著的戰車般橫沖直撞的雩影時,全都很識相地爭相走避。任何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當家寨主被惹毛時,能不出現在她面前就最好別出現,免得受到她的怒火波及,那可就不只是倒霉這二字可以形容的了,所以大伙兒都遠遠地覷著寨主,盤算著只要苗頭不對就趕緊閃人!
「左大呆、右三傻,現在寨里總共有多少人?」往那鋪著狼皮的寶座用力地一坐,嬌小的雩影更像是小孩玩大車般的,快被椅子給吞噬了。
「回寨主,咱們全寨共有八百六十二人,個個都可以派上用場。」模模鼻子,那名被喚做大果的麻臉壯漢,如此的回答。
「唔,那……那書呆子有多少兵?」
「回寨主,他共領有飯桶兩千個。那些個軟腳蝦,只要派幾個人去裝神弄鬼嚇嚇他們,八成就跑個精光了。」
兩顆眼珠子迅速地轉動著,雩影嘴角漾出個神秘笑容,「是這樣的麼?那好看到寨主的笑容漸行擴大,而終至甜膩得令人舍不得移開視線,他們就明了寨主八成又拿定了什麼主意!從小他們就看著這個刁鑽、古靈精怪的女孩出遍怪點子,此刻他們只能慶幸她的目標不是自己!
被那陣巨大的沖擊壓進了水底,雖然一心想了斷殘生,但在不由自主的求生意志催促下,蒲煙的手腳仍是拚了命地在那里揮舞著,試圖抓住些什麼。
黑,四處是幽森的黑,全然地將她圈住蚌載浮載沉的奇異境界。驀然,眼前出現一道光亮,悶在水里的蒲煙根本沒法子開口呼救,也沒辦法就此游了開去,只能眼睜睜地任自己像石塊般的往下沉。
缺氧的窒息感使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搔抓著咽喉,但亦沒有多大的效果。忽然,有個什麼東西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受到驚嚇而往前看去之際--因為想要放聲大叫而猛然開大嘴巴,水也就不客氣地往她嘴里直灌……打著哆嗦自昏睡中醒來,蒲煙莫名其妙的抓住隨手可觸的任何東西,以遮蔽自己的赤身。我沒有死?我……回想起在水底見到的那一幕,她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那是個很怪異的……她甚至形容不上來那會是什麼東西?像是人的臉嘛,倒不如說是像鬼的成分多些。瘤,大大小小的贅瘤蔓生在那臉上,多如葡萄的顆粒狀物體將那張臉分隔成幾個不同區域,眼臉上翻且有灰灰白白的東西附在上頭,露出布滿血絲的慘白眼珠,嘴則是怪異地往外翻,齒齦清晰可見。乍見這樣的一個物體,任誰都要嚇一大跳,更何況是她……感覺到背後有股異樣的感覺,她背後的寒毛全都豎直了起來。蒲煙東張西望地打量著這間像是頹圮破廟般的建築,一面提心吊膽地緩緩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