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知道自己是誰?」意外的看著她娟秀的筆跡,新雨訝異地扳正她的身子,連聲地問著她,「怎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妳家在何處?爹娘何在?」
面對新雨的問題,她卻是一再地搖著頭,淚花隨著她猛烈搖晃的頭點點滴滴地濺灑在新雨臉上、手上,也不知不覺間滲進了他心底的某個地方,久久不能散去。
捧起女子的小臉,新雨仔仔細細的端詳幾分,這才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那亦無妨,或許妳只是暫時忘記了這些事,說不定哪天就會記起來了。」
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的吻像是有安定作用,教蒲煙立時覺得安心不少,浮動得像要隨時月兌韁逃逸的心,也如同受到切實撫慰般,平靜了不少。
很高興看到她眼里的淚水逐漸減少.新雨還想再說些什麼,此時門外卻傳來殺風景的敲門聲。
「少爺,卯時已到,正是大婚良辰,請少爺沐浴包衣,準備到三里外親迎蒲煙郡主。」
他原有的滿臉柔情,在听到外頭傳來的數次高呼之後,頓時和善之色倏忽逸去,只剩下冷漠的孤傲,無動于衷地站在那里。
听到這消息,蒲煙的表情是茫然中帶著股莫名憂郁。迎娶蒲煙郡主?那麼說他若非近親大臣,亦應是達官貴人,否則如何夠資格去迎娶郡主?他……分辨不出心底那股似冰淹、又似火灼的難受所為何來?蒲煙咬緊下唇絞扭著衣袖,壓根兒形容不出自己的心里,那股志忑不安的微妙情緒究竟是怎麼回事?
將蒲煙的坐立不安全收進眼底,新雨把手覆蓋在她冰冷的小手上。「放心,即便是耶蒲煙郡主入門,她亦不能欺凌妳,妳是我趙新雨的淚奴兒,我可不準她動妳分毫哩!」
門外又傳來一聲急似一聲的催駕吆喝。新雨明白自己是該做好準備的,畢竟能有多少人可以有此殊榮,得以蒙皇上賜婚郡主,從此攀龍附鳳的成為顯世家族!
低頭看著心神不寧的淚人兒,新雨忍不住一哂的,以手指為梳的梳理起她的發絲。「別哭了嘛,才說妳像淚奴兒,這會兒竟就淚汪汪的真像個淚人兒,妳啊,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淚奴兒哩!」伸手為她拭去淚珠,新雨皺起眉頭的往外望一眼。天色仍是靛藍似墨,看樣子離天明亦不遠了。
想起這個莫名其妙被賜婚給自己的郡主.新雨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倘若有意娶妻妾,以他逸心侯趙新雨,何患無妻!只是這窈窕淑女雖多,卻沒有個教他心動的佳人出現。尋常人家的小家碧玉,新雨總嫌之像泥塑木雞般的粗俗;高官大胛之戶的大家閨秀,卻是知書達禮的近乎呆板無味;若說要能與他共賦詩詞、賞春析秋踏雪抒情,卻只有艷名遠播的青樓花魁勉強可沾得上邊兒。偏偏這些個才貌雙全、色藝絕倫的女人,卻是沒能被摘離枝頭的花,只要離開了她們生于斯、長于斯的青樓酒肆,他人異樣的眼光及輿論壓力就足以使她們加速凋零。
是以他只有放縱自己流連在柳巷芳草間,享受著她們的旖旎風情及令人激賞的文才,從未動念去納妾,甚至娶房妻室。畢竟要找到個可以投合自己品味的女子,是大海撈針,幾不可求!
而這個蒲煙郡主……根據他的馬僮在御馬房和那些大小太監們嚼舌根而得來的了解看來,這蒲煙郡主可也不是啥能教他滿意的貨色哩!
據說她只是名在御膳房撿菜、打雜的小爆女,雖曾是前朝親王的親骨肉,但沒入宮中之後,充其量也只是個頑皮任性的小爆女,離新雨心里所期盼的知書達禮、敦文俊逸,起碼還有一大段距離。
望著點點滴落在手背上的珠淚,新雨重重地嘆口氣,將她安置在懸滿囍、福兩子聯的床頭。「妳就先暫且住在這里吧!此處是我的臥房,沒有我的應允,決計不會有人來騷擾妳……」
他的話未說完,一群端著喜氣洋洋大紅紙裳進來的下人們,登時張口結舌地愣在門口--慌張的眼神在新雨和同樣亂了心神的蒲煙之間打轉兒。
一位滿頭白發蒼蒼的老僕,鼓起勇氣說道︰「少……少爺,此處可是少爺大婚的新房,新娘就要進門了,這……」
「是新房又是如何?」
「少爺,這新娘應該先送進這新房,再待晚上洞房,如果少爺將這……這……這姑娘置于此處,恐怕郡主會不高興--」期期艾艾地說著,在看到新雨那暴雨欲來前的微慍之色時,他倏然的閉上嘴巴。
「郡主又如何?她嫁入我逸心侯府即是我逸心侯府之人,何處不能當她的新房?再去預備間干淨的廂房便是。我已決定將此處留與我這淚奴兒住,哪個敢有意見?」凌厲似刀刃的目光朝在場所有人狠狠地掃了過去,使得那些人全都不約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氣。
「但……但……少爺--」和身畔的人面面相覷了半晌,老態龍鐘的老翁挺直了腰桿兒地往前走近一步。但他尚末開口,即被新雨揮手給打斷了。
伸手揮退大部分的僕佣,新雨沒好氣地盯著桌上的絳紅囍服說道︰「榮伯,您老人家是我逸心侯府兩代管家,自當明白這府里的規矩,我已經決定將郡主的新房遷至他處,榮伯不必再多說了。」
「少爺,老奴深知少爺對此婚事頗不以為然,但現今朝中權勢皆為秦檜所掌控,如果少爺不願與郡主結親,因而得罪皇上,屆時秦檜必乘機落井下石……值此皇上對少爺心生疑忌之時,少爺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聞言憤怒地踱到窗邊,又心煩氣悶的踱回桌旁,新雨咬著牙徐徐噴出積沉在胸口的那口抑郁氣息,而後慢慢地轉向老管家。還順勢拉起坐在床頭的蒲煙,將嬌弱驚惶的蒲煙緊緊地擁在懷里。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將此房舍讓與那個勞什子郡主,將我的臥房改設至藏芳樓,也將我的淚奴兒送到藏芳樓。」
老管家聞言,大驚失色地往前跨一步,但話語尚未出口,新雨已然攜著蒲煙往外走去。推開那些原本聚集在門外而來不及走避的下人們,他連拖帶拉的領著蒲煙。令嬌小而追不上他腳步的蒲煙,只能踉踉蹌蹌的被他拖著跑。
可惡,可恨至極!想不到我昂藏五尺大丈夫,卻連這婚姻大事都要受人擺布,被人視如寇仇般的安排個包袱在身畔,所謂畫眉之樂、鶼鰈情深,于我竟是幻夢?
拉著蒲煙在曲折的小徑中快步行走著。為了迎娶郡主之事,府邸內四處張燈結彩,洋溢著一股歡天喜地的節慶氣氛,而這些帶些諷刺意味兒的擺設,此刻卻如同火上加油般的更加深新雨的怨氣。
邊走邊踹開那些以五色花彩所結出的各式燈彩地屏,新雨陰沉的臉色,恰和天際初現魚肚白的晴朗映成了強烈對比。
突然察覺到身後那嬌弱女子的力不從心,新雨驀然停住腳步,令得蒲煙沒頭沒腦兒地往他懷里撞了去。
「撞疼了沒?」
避開他的手,蒲煙伸手揉揉鼻子,默默地搖著頭。
「妳先委屈一陣子,待我想出個妥帖些的辦法之後,再找個較好的地方安置妳。」推開藏芳樓的門,他轉過頭去告訴莫名其妙的蒲煙,「這里是家人收藏珍奇寶物之所,平常人是不準接近的,妳先在此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