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誰知那妖怪會不會噬人!」
在那些人心惶惶的你一言我一語中,老管家輕而易舉地就拼湊出所要的答案了。
難怪會把這些個化外之民嚇成道德行,雖然海棠小姐是自幼以中國習俗傳統長大的女孩,但無論任何人,只要一眼見到她燦如黃金般的發絲,柔潤冰雪般潔白的肌膚,還有神秘似貓般閃爍流離的雙眸,很少有不被嚇到的。
原本還在擔心,究竟該將這個亮眼的海棠小姐藏到哪里去,但觀看眼前這情勢,海棠終究是露了臉,這凌苔號雖大,可是在汪洋海面上,如果這伙兒歹徒起意要徹底搜船,不出三、五天,這凌苔號還能有多少藏身之處?
況且這些盜匪既然敢公然劫船,可見已不把海涯孤鯊的威名放在眼里,如果再讓他們得知海棠是康家當家的最寵愛的麼妹,恐怕不太妙!
一來這船上生活枯燥乏味,再者海棠容貌可愛,身材玲瓏,倘若他們之中誰人懷有惡念,憑自己一個古稀的糟老頭,即使想保衛她的安全,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鎊種念頭在腦海中飛逝而過,轉頭看見牆角梁上垂露的一絲金絲,幾乎要將這位老管家給嚇出一身冷汗。而面前這些呶呶絮絮的吐番人,仍你一言我一語,妖怪妖怪的嚷個沒完沒了。
看到那絲金絲又抖動了幾下,老管家很明白海棠那小妮子的脾氣又要犯了。從她還是個紅咚咚的嬰兒起,就看著她長大,對她的個性怎麼會不了解,眼前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還是嘈雜得令他心焦。
這可怎麼辦?這海棠自幼最痛恨的就是人家對她外表投以側目,這些人不只少見多怪,還將她當成了妖怪,這下子她非氣壞了不可!
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老管家捻著斑白長須,一步三嘆地踱來踱去。驀然,眼角瞥見這次出航前祭海用剩的香枝金箔,這下子有個大好計策不請自來地躍進腦袋瓜,他歡喜地拍著手掌,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嚇,我還以為是什麼事,你們說的敢情是我康家船隊上的海仙?」瞄瞄那角落,半露張臉朝這頭張望,海棠那巴掌大的臉蛋,早已是寒霜滿。
「海仙?」巴鑫大手一揮,將那些個好奇的部下攆出去,揚起眉峰地盯著老管家。
「是呵!呃……巴將軍,你可知這康家船隊何以縱橫東海和南海,所向無敵?」
「難道……跟這所謂‘海仙’有關系?」
「巴將軍真是智勇雙全,這麼輕輕一點就通了。」笑著大送高帽子,老管家對著朝他瞪大眼楮的海棠努努嘴,做了個稍安毋躁的手勢。
「老人家過獎了,但不知這海仙……」將老管家迎到桌旁坐定,巴鑫立即提起酒壺,殷勤地為他斟著酒。
「哦,海仙,是啊,這海仙啊……」瞄瞄牆角已沒有海棠的蹤影,老管家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一面在腦海里絞盡腦汁地想著開月兌之詞。
第四章
一個鷂子翻身,海棠原本勾著橫梁的腳踝反轉,整個人凌空躍起,將她本是倒掛著的嬌軀,踟趺盤腿地坐在梁上,張著迷蒙大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正滔滔不絕的老管家,對他所描述出來的事,感到既荒唐又好笑。
方才好險!實在是她沒料到那根掛油燈用的鐵絲如此不牢靠,也可能是自己太大意了。畢竟上次她如此倒吊著去嚇爹和大哥,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當她正打算以毛筆將阿丙那小子畫個大花臉時,阿丙一個轉身竟醒了過來,一跟海棠打個照面,立即瞪大眼扯直喉嚨大叫。
狼狽地往上躍,勾住了那根鐵絲,海棠原打算如小時候那般,翻飛到床上去躲避即可,誰知那鐵絲如此不濟事,竟啪擦一聲的斷裂了,那股強大的晃動將她筆直地往床壁上那道假牆摔去。
還來不及細察身上疼痛的地方,那陣雜沓凌亂的腳步聲已經破門而入了。她只得閉氣凝神,緊張地等著下文。
听著那個傻不愣登的阿丙,結結巴巴的將自己形容為仙女時,她的感覺倒還好;阿甲說自己是個妖怪時,頓時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了。
雙眼往上瞄瞄,在見到那捆繩梯時,她聳聳眉,露出個慧黠的笑容。伸手扯下繩梯,沿梯爬到主梁,帶著別有含意的眼神,自梁間小縫中掏中包東西,一顆顆地瞄準阿甲的腦袋扔過去。
起先的好玩或夾雜的報復,在阿甲連串的尖聲求饒,或那些人恐懼猜忌的眼神中,逐漸散去。望著手里的栗子,海棠忍不住回想起每次歪纏爹爹或大哥,讓自己隨他們出航的情景。
自幼她就知道自己跟別人有著迥異的不同,即使是親姐妹,其他的姐姐也都是黑眼黑發,頂多只是膚色略白于常人。唯有自己,是濃郁似金液打造的發絲,會隨生氣或哀傷而變濃轉淡的紫眸,更別提一身總是被老婆婆形容為比女乃汁還白潤的膚色。
于是乎,她是寂寞的。即便在人丁旺盛,富可敵國的康家誕生,她卻總是孤單一個人。姐姐們多半在及笄之年,坐上一頂頂花轎,在夾道鑼鼓喧天的歡慶中,被嫁到其他的仕紳家去。就算仍是待字閨中之時,她們也很少跟海棠這個麼妹打交道,因為,她們大都受不了海棠的脾氣。
其實長大後想想,姐姐們或許並沒有惡意。雙手環抱小腿,將下巴抵在膝蓋上,海棠如此地告訴自己。因為姐姐們全是道地的漠人長相,所以一見到金發紫眸的海棠時,便會禁不住地團團圍住她,動手動腳地玩著海棠的金發,或是驚異的捏捏海棠吹彈可破般的肌膚,有時則捧住海棠的臉蛋,三三兩兩地研究她又長又翹的睫毛,或是隨著哭叫、生氣而變色的雙眸。
但在那時候的海棠,卻對這種待遇感到難以忍受。所以她說什麼都不肯跟姐姐們親近,其實即使到現在,她還是很厭惡別人對她投以那種怪異的目光,也因此她壓根兒對娘親和大哥一再提起,將她嫁個好人家的提議沒啥興趣,因為她已經太明白自己的外貌,要想找個真心對自己好的男人,委實太困難了。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她一露臉就會引起陣陣或大或小的騷動。人們先是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待知曉她是海涯孤鯊康旅祺的妹子後,那些質疑的目光和猜忌雖消除了大半,但取而代之的是阿諛諂媚嘴臉,表面上恭敬幾分,但骨子里仍是好奇加上議論紛紛。
由于這種處境使然,養成海棠孤僻的個性。她成了個目不斜視、旁若無人的獨行俠,總是形單影只的徘徊在康家所有的產業中。
憐惜她的孤寂,所以老當家的只要一有機會,便會帶這像個瓷女圭女圭的女兒上船,領著她遨游四海。沒想到這卻啟發了海棠血液中的冒險因子,從此地便不時會偷溜上船,往往在船已離港,滿帆待揚時,老當家的才啼笑皆非的盯著滿臉寫滿渴望的海棠。
但在老當家的或是旅祺的觀感里,雖然出航可以稍解海棠的郁悶,應是最好的藥方。但這閨女兒不侍在閨房內繡花鈉鞋,或者琴棋書畫加減陶冶性情,成天如野馬似的在船隊中穿梭,這總不成個體統。所以他們三令五申的要海棠乖乖的待在家里,但被他們嬌縱慣了的海棠,根本已經不將他們的話當一回事了。
即使是指派了須有「逍遙金牌」的老管家看住她,但這小妮子卻深諳人的弱點,她知悉老管家最大的弱點便是酒,所以只要老管家一有動作要阻止她出航之前,甜甜笑著的遞上幾瓶老酒,海棠便得遂心願。待老管家自茫茫然的醉夢中醒過來時,船早已遠離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