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左右將那些特意為自己所準備的酒抬出來,曹曄在見到一聞到酒香味,立即精神全來了的老管家,那不住掀翕聳動收縮著的鼻孔,在空中四處搜尋酒氣源頭的模樣兒,他明白自己著實對癥下藥,找到這老丈的弱點了。
丙然听到曹曄著人扛出胭脂紅,他咕咕地干咽了幾口口水,兩眼發光地等著,那神態可比饑民之望薄粥賑濟般的急切。
「老人家,難得你如此識貨,這胭脂紅乃吐番秘傳釀酒之方所制,向來不肯輕易外流,不知老管家在何因緣際會之下,知道這胭脂紅?」在被泥土層層封住的胭脂紅搬到眼前後。反手抽出隨身薄爸軟刀,曹曄三兩下即將那些干涸得十分堅硬的泥土削盡。
隨著泥層越削越薄,那陣越來越濃冽的香氣,立刻無孔不入地鑽進每個人的嗅覺之中。香醇的酒氣令得在場的每個人都醺醺然,老管家更是迫不及待的湊了過來,狠狠地做了個深呼吸。
「好酒,好酒,嘖嘖,沒想到事隔多年後的今日,小老兒我竟有幸再遇著這酒國之後,十余年前尚不知這胭脂紅獨特之處,匆匆一別,教我懷念到如今,才得償夙願。好,好,即便是甘露瓊漿,倘若與這醇醪相較,仍只是鄉下丫頭,哪比得下這後妃之姿!」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曹曄的問話,整副眼神全都定神地盯著已逐漸露出壇子外觀的胭脂紅上,老管家喃喃地說道。
聞言立即抬起頭,曹曄和巴鑫他們兄弟交換了個怪異的眼神,手中的動作卻是絲毫沒有停頓,那看起來削鐵如泥的薄刃,悠游地隨著曹曄轉動的壇身,將透著殷紅顏色的微潤濕泥也剝干淨了。
「唔,這胭脂紅的酒氣沖出,已將壇身外三寸的泥濡濕,這十年濕一寸,乖乖……這壇酒竟有三十年歲月,可是極品了哩!」撿起濕泥在食指和拇指間揉了揉,老管家如發現新大陸般的大叫。
這下于不但是巴氏五虎將,連正低著頭剝削泥沙的曹曄,都訝異得掉了手中的匕首而不自知,他似乎失魂落魄地沖到老管家面前,臉上血色盡失。
「老……老丈,敢問老丈是……你何以得知道胭脂紅的特性?」和巴家兄弟們對望一眼,曹曄幾乎是費了好大的氣力,才能將話完整的說出來。
「呃……這老朽肚里的酒蟲又饞了,若不快些將這些沒啥用的廢物喂飽,老朽哪還有能耐去回想那許久之前的事……」說時眼珠兒不住滴溜溜的往那已呈暗紅的酒壇子瞄去,老管家倒是丁點兒也不避諱地露出饞相。
巴氏兄弟中,巴鑫和巴森現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巴淼還是一貫的微微咧著嘴;巴哈則是重重嘆口氣,雙手抱胸猛搖著頭;而爆竹般脾氣的巴焱,若不是被巴鑫和巴森緊緊架著,搞不好粗壯的拳頭,早已不客氣地往老管家臉上砸下去了。
但重新拾回匕首的曹曄,卻是拿出珍藏的玉杯,親手斟酒,必恭必敬地送到老管家面前,現出了高深莫測的拈花微笑。
「說的是,老管家,那麼就請老管家先品嘗這胭脂紅後,再為晚輩道來吧!」不顧巴氏兄弟不贊同的眼光,曹曄看到老管家的杯子一空,立即為他斟滿。
這胭脂酒果如其名,盛在青碧色的酒杯中,恰似一圈碧綠環中,瓖滿了殷紅的波濤,在動蕩間晃漾出奪目光華。而它濃釅得令人幾乎透不過氣的芳香,旋即充塞滿每個人的四肢百骸。有那酒量淺薄者,才聞了幾分鐘,已經漲紅了臉,身體搖蕩不穩,似乎隨時都要不支倒地的模樣。
但看這清臞矮短的老頭兒,在曹曄殷勤地一再為他倒酒的助興之下,連連干了數十杯,這才突然放下酒杯,用力地吐出口氣,瞬時間艙房內酒氣又加幾分。
「好酒,喔,這酒真格是令人精神暢快!自老朽十二年前在陰山麓,拜別那位異人之後,再也沒喝過比這胭脂紅更好的酒了!」毫無形象地撫著大肚腩,老管家雙手不住摩挲著肚皮,頻頻打著酒呃地說道。
「十二年前……」聞言渾身一震,曹曄和巴鑫對望一眼,而後重重地蹬坐在椅子上,他湊近老管家,雙唇欲言又止地抖動著,卻是許久也沒說出什麼字眼兒。
迅速地來到曹曄身後,伸手按住了曹曄連連抖個不停的肩膀,巴鑫沉聲地盯著老管家。
「老丈,你方才說十二年前,在陰山麓……曾遇到什麼異能之人?」字字斟酌地問道,巴鑫和其他兄弟們,皆雙目一眨也不眨地緊盯著他猛瞧。
環顧他們怪異的神情,老管家咂咂舌。「呃……那是十二月隆冬,我跟隨老當家的到西羌國去買些皮貨。不料突然雪崩,我和老當家的就此而失散,因為雪越下越大,我打算到山凹處躲躲,不料一踩空,卻摔進個約莫三丈來深的洞內。也不曉得昏迷了多久,直到那陣笙竹異樂傳來,才將老朽吵醒。」把玩著已經空了的酒杯,老管家舌忝舌忝唇角,盯著酒壇子的眼神,逐漸變得渺茫了起來。
意會到他的意思,曹曄未動手之前,巴鑫已經將酒壺提起,為他把杯子倒滿。
嘿嘿笑著地將殷亮似五月榴花紅的液體倒進嘴里,老管家伸手以手背抹去嘴角的殘漬。「諸位,這可不是我小老兒自夸,尋常甘露自是不放在眼里,尤其是那天初嘗那異人的胭脂紅後,從此苦尋不著,沒想到今日卻在此突梯滑兀的情況下,又舉這絕世佳釀重逢……」撫模著酒壇子,老管家整個人如陷進回憶中娓娓道來。
「待小老兒我蘇醒過來之後,只見那是棟十分怪異的屋舍。里里外外一塵不染,那些進進出出的男丁女眾全是漢族打扮,但他們飲食器具全都是胡族樣式。寂靜……寂靜是我在那山谷十來天的唯一感覺。連蟲叫鳥鳴都沒有,外面狂風暴雪,山谷中卻是春暖襲人。可是奇怪的是,山谷內的人十分靜默,在那個世外桃源療傷而暫住了越旬之期,從沒听過十步之遙外有聲音,這奇特情況令我深覺怪異。于是問之于那些接待老朽的侍女們,她們遲疑了許久,這才勉為其難地說出源由。」接連幾杯瓊漿下肚,老管家連連打著嗝地回道。
「原來他們是吐番國皇後的近侍,為了逃離一名巫女追殺,所以躲到陰山麓中的溫泉山谷。我一直以為他們是私自由吐番月兌逃的奴婢,誰知他們卻是由我中土媵嫁至吐番,堂堂隋朝公主的侍衛婢女們。這可真是造化弄人,公主雖深受贊普寵愛,封為後,但被個陰毒祭司陷害,以至流落異鄉。」
老管家的語音尚在空中飄揚,那廂的曹曄已經忍不住爆發出一聲哽咽,雙手捂著臉,肩頭不住地聳動著。
而其他的吐番族眾和巴氏五兄弟,則個個表情凝重,憂形于外。
好不容易等曹曄恢復自若的神態,以他控制過的聲音,皺起眉頭地一再發出問題。而巴鑫兄弟們,則三三兩兩地群聚在他們身邊,緊張地等著老管家的答復。
「老丈,請問老丈,那些人可有說出王後之名諱?」
「唔,他們是說了些什麼,但這年歲已久,小老兒我一時半刻可想不起來。」
「老丈,煩老丈再仔細想想,那王後之名可是……可是依萍?」考慮再三,曹曄這才月兌口而出的問道。
「依萍……嗯,依萍……似乎就是這名!但他們說這王後本不叫這名兒,是因為遠嫁異地,自感前途坎坷無奈,猶似浮萍無依,所以自名為依萍……」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老管家猛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初雪!是了,她的閨名就是初雪,據說是因為她出生之日,恰巧是那年初雪之時……只是,你們為何會知道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