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澐,這麼做好嗎?萬一……」那女孩兒似鶯啼婉轉,又似乳燕般清脆悠揚的聲音才剛響起,姬澐已經舉起手指在唇問,示意她噤聲。
匆忙而雜亂的腳步聲紛紜而至,在幾聲巨大的敲擊門框後,門哎呀一聲地被推開——「大膽,你們可知此處是何人的閨房,竟敢如此無禮的闖入,該當何罪?」對著為首的那幾名將領嬌喝,姬澐雙手插在腰際冷冷地盯著他們。
「奴才是領令而來捉拿私闖佛寺的歹賊,請見諒!」
對著床上的女孩兒屈膝為禮後,為首那位將領根本瞧也不瞧在一旁喳呼著的姬澐,兩眼炳炯有神地盯著玥妍。
平靜地面對他,玥妍抱起了一直趴在身畔,此刻對著闖入的大批人馬狂吠的狗。
「諸位都是有公務在身,我也不敢阻攔各位。只是我這狗只要見著了陌生人,必定狂吠不止。我在此讀詩已半個時辰,都未曾見生人進來,狗也不曾吠叫。我想那賊恐已逃遁,或躲藏在宗廟之內。諸位還是快些去追捕,莫要驚擾到列租列宗的安寧。」緩緩地拍著狗的頭,玥妍輕柔的聲音似陣風般拂過所有人的耳膜。
看了看玥妍懷里不時做勢要撲咬而來的狗,將領伸手一撢,所有兵卒立即沒有聲響地快步退去。
等到那陣陣刀劍撞擊的鏗鏘聲停止後,玥妍這才重重地嘆口氣。「公子,你可以出來了。」
俐落地自床上跳下來,道洛才想向她拱手為禮道謝時,那條狗突然一躍而撲向他,咬住他的手指即不放。
「雪球,放開公子,快!」在玥妍驚慌的喝叫中,那條狗這才悻悻然地松開口,但仍不停怒視著道洛,並且繞著他打轉地低鳴。
「公子,這狗自幼即受訓練為護衛之用,剛才你向我揖手為禮,它以為公子或許要對我不利,故攻擊公子……」低著頭為道洛的傷口涂抹藥霜,玥妍低聲說道。
閉上眼楮地懷想那段日子的溫馨感受,道洛聞著熟悉的香味,心里雪亮地明白︰她就是那位神秘的小姐!
雖然他很努力地想看清她的容貌,但燭光閃動且她粉頸低垂的情形下,要辨視她的五官,仍是相當困難。
「小姐,公子的傷由奴才來處理就好……」跑到他們之間,姬澐強行將小姐送回床上,自己則吆喝著那些衛士將道洛送回房間。
***
從此以後,道洛並沒有再見到那位渾身飄著異香的神秘小姐,但卻常和她以詩相和。這份雅興,還是緣起于那條召喚雪球的哈巴狗。
當他逐漸可以在寺內活動時,姬澐曾告誡過他︰不許逾越過那片絹紗所築起的花園。但被那位小姐所激起的濃郁好奇心,卻使道洛無法自持地每每漫步到花園外,遙遙地凝視著那座在煙霧縹緲中的屋宇。
或許是因為曾咬過道洛,雪球每次見到他,便自顧自的玩耍著他靴子的繐子。
「雪球……」看著狗兀自地咬著繐子,道洛索性將其高高舉起,此時卻自它頸畔掉落下一塊玉牌。好奇地撿起來一看,娟秀的字跡,在暖白羊脂玉上寫著「雪球」兩字。
心念一轉,他提筆寫下首詩經中的「睢鳩」篇,將之系于雪球頸圈之內,再將雪球放回那片蒙朧的花園中。
借著詩經為媒介,他和那位小姐以詩為輔,魚雁往來成了他每日最期盼的事。間或在詩詞中,他也會插進一兩句關于自身的處境,有感而發的心聲。
小姐的回信倒都是很簡短,大抵不外鼓勵他忍耐待機,等候適當的時候,再創事業。
那天合該有事,當他躺在床榻之上讀著小姐由雪球送來的尚書時,雪球磨磨蹭蹭地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外頭傳來粗魯的叫嚷聲——「這廂房為何不能讓我住?你可知我是誰?我乃堂堂張丞相之子,當今聖上寵妃張貴妃之弟,論今朝中皇親外戚中,有哪個人會比我尊貴?何以我不能住進這間廂房!」在一群身著袈裟和尚勸阻之下,那個有著扁扁酒糟鼻、酒氣沖天的紈待子弟,正猖狂地大吼大叫。
「張公子,這廂房已經有位貴客借住……」
「貴客?他是個什麼東西,叫他給我滾出去!」
「張公子,佛寺乃給人方便之所,老納實在……」
「去去去!今天本公子帶來了訂金二千兩,你定要將那個佔住廂房的人趕走。我問你,他付你多少食宿費……」一把抓牢了住持的前襟,張虎扁扁的朝天鼻孔,一張一合地張合著。
「這……這……」急得滿頭大汗,住持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自床上一躍而起,道洛似乎感到身上掉落了什麼東西,但他無暇審視,只是悄悄地從後院走出去,巧遇迎面而來的姬澐,他皺緊了眉頭地上前迎向她。
「姬澐,這些時日叨擾小姐甚久,我想趁此時機離去,小姐和妳的救命之恩,史道洛來日商報。」
面對他的辭行,姬澐頗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公子,這張虎每隔一段時是便要來鬧一鬧,他妄想攀娶我家小姐的事,已是眾所周知的笑柄,公子可以不必理會他。」
「不,姬澐,我還有很多重要的事待辦。就此告辭,並請代為向小姐辭行。」背起了那個早已暗暗打點好的包袱,道洛就這樣遠離了那間佛寺。
而小心謹慎的姬澐,在送他出佛寺時,用的仍是如他在病中的手法︰將他雙眼罩上黑巾,由衛士牽引著行進。
起初道洛還想利用步距來測出這佛寺的所在。但那衛士似乎是明了他的心機,故意帶著他繞行很久,最後,那衛士將他帶到一處隱密之處,拿去眼罩。
「公子,奴才就送妳到此。請公子不要試圖找回佛寺之路,小姐身分不同凡人,公子若一味追究,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那名衛士說完,覷著道洛不注意,立刻拔腿就跑,待道洛回過神來之際,早已不見他的蹤影。
望著那兩顆大大的骰子所做成的燈籠,上頭用朱紅的筆寫著「賭」字。他朝里面張望了一下,見到若干似曾相識的面孔後,急急忙忙地走了進去。
里面那些吆喝著要賭客們下注離手的莊家,在見到道洛後,個個露出欣喜的表情,三三兩兩打著暗號,彼此傳遞著消息。不一會兒,披著狼皮,頭戴黑狐帽的桑奇出現在眼前,他必恭必敬地宣布道洛為賭坊的老板,自己則慎重地將道洛迎入那別有洞天的後堂中。
「主子,請恕奴才護駕不力,使主子受傷受困。」雙膝筆直地下跪,桑奇不住地磕頭道。
「唉,好兄弟,那天若不是庫平與你拚死救駕,今日我史道洛恐早已一命歸西了,你何罪之有?」
「主子,那是奴才殺退來敵,又返回那條暗巷之時,已經找不到主子的蹤影。奴才心想主子身受重傷,必然走不了多遠,所以和弟兄們在附近搜救近月,卻絲毫探听不到主子的音訊。奴才和弟兄們商量的結果,如果主子被他人搭救走了,必然會設法放出消息,讓奴才們知道。但倘若主子遭歹人趁火打劫,那方貴重的碧璽,定會出現江湖之中,所以奴才們開了這家賭坊,一方面可做為搜尋主子的大本營,另一方面可放出消息,吸引那塊碧璽前來。」
听到桑奇這麼巧妙的計謀,道洛也不由得點頭稱好。伸手到懷里,想要掏出那方代表他世襲身分的碧璽,但接連地撈找了半晌,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終致灰白無血色地瞪著桑奇,吶吶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