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間會有空呢?」
「呃,我正在積極爭取一些機會……反正伯利己經很大了,有沒有我在身邊又有什麼關系哪?再說,即使他的腿不能走路了,那就算天天守著他也沒有用啊!他祖父跟爸爸留給他那麼多的財產,他三輩子都吃穿不完,有什麼好擔心?」不以為然地伸手攏攏滿頭凌散的法拉頭,慧怡猛翻著她那本昂貴豪華的真皮封面記事本,「呃……我這幾天都要跟些導演啦、制作人吃飯,下星期嘛,我要去上有線電視的通告……」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能有哪一點時間,到醫院去看看你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兒子。」雙手抱在胸前,浩雲臉上的線條逐漸地僵硬了起來。
黃昏時分,霞光自客廳向外圓凸出去的大片玻璃窗朝屋內灑下一室金光,佇立在門口背光而斜倚在門柱上的浩雲,更顯得修長幾分。
吞了吞口水,慧怡將記事本塞進皮包,一面目低垂的頭偷偷地瞄著這個她感覺不怎麼舒坦的小叔。她只知道紀真昌是個有錢人,而她狠狠地逮到了紀真昌的兒子紀浩然,總以為可以就此飛上枝頭當鳳凰,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在紀真昌遲遲不將棒子完全月兌手的情況下,她所有的如意算盤都毀了,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令她惱恨許久。
她想過很多次,她承認當初自己愛浩然的錢是比愛他的人多一些,那又有什麼辦法!就如同當初菲律賓的伊美黛、馬可仕所說的——別苛責我的愛慕虛榮,因為我是來自這麼個貧窮的國家的貧窮地區——從小生活在樣樣缺乏的山上,遇上這麼個機會,當然說什麼也不能平白放掉。
況且紀家父子對她又是如此的信任,將她完全當成是那個來自山上的天真女人,起初,在受到那些閑言冷語的攻擊之後,她窩在浩然為她購置的小套房內向他痛哭訴苦再不告而別,只想從浩然身上再擠出些油水。
因為有自知之明,那些自她懂得利用身為女人的最佳武器——身體——為晉身階後,一個個被她利用為踏腳石而又扔棄的男人們,必然不會放過她。
她考慮了許久,覺得最上策還是向浩然敲筆竹杠,而後大家散伙,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誰知紀浩然這情場老手竟然栽在她手里,一頭栽進她所布下的溫柔網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結果還勞動政商關系良好的紀真昌,帶著大隊人馬上山去下聘。
結婚之後,日子其實比起以前是太好過了,但意料之中的漫天閑言閑語,很快地便令她吃足了苦頭,這些原屬于她最鎖鎖進記憶深處的往事,在那些八卦雜志夸張又聳動地炒作下,尤其他們用厚利引出了那些「男主角」們在內容上大加鋪陳慧怡的浪跡事跡,一時之間洛陽紙貴,人人爭閱再加以批評。
每每這個時候,浩然便會不發一言地坐在陽台上,失魂落魄的瞪著遠處的山嵐,「慧怡,告訴我那些都不是真的,求求你,告訴我那些內容都是記者們瞎編出來……」
「浩然,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不談這些事的嗎?」
「我們是談過沒錯,但看著一期比一期更精采荒唐的內容,我幾乎要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再翻舊帳又有什麼用?我前兩天跟你提的事,你告訴你爸爸了沒有?」
「我……說不出口。」避著她的眼光,浩然囁嚅道。
「為什麼?」從椅子上彈跳了起來,慧怡張牙舞爪地逼近浩然,「我已經答應我舅舅,說好了拿五百萬去投資他開的賭場。」
「賭場在台灣並不是個正當的行業,再說,你那些舅舅們三番兩次的找你投資,先先後後的卡拉OK、酒家、酒廊,到夜總會,沒有一次是做得成功的,倒是要你投資的金額一次比一次大,慧怡……」
「你是在懷疑我舅舅坑你的錢?紀浩然,別以為有幾個錢就了不起,我舅舅他們只是運氣不好。開酒家有人在里面被槍殺;酒廊三天兩頭被臨檢,弄得坐台的小姐都嚇跑光了,叫你找你爸爸去警察那邊疏通一下你又不肯,你這分明是故意要看我舅舅他們笑話嘛!」
「慧怡,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我只是覺得……爸已經打算將事業的經營權交給我了,我認為以後你應核要更加的謹言慎行。」雙手抱著頭,浩然垂頭喪氣的模樣兒,仿佛他肩膀上扛著千百噸的重槍。
一听到這消息,慧怡立即自梳妝台前跳了起來,而手摟住浩然的脖子,將臉貼在浩然頰上,「已經決定了嗎?我就知道你爸爸一定可以把董事會那些討厭鬼擺平,現在,你就是新的董事長,而我是董事長夫人……」
「慧怡,我並不是董事長,爸安排我當副董事長,他說我連家庭都還管理不好,要學的事還很多……」
「你爸爸的意思是說我羅!」沉下臉,慧怡氣呼呼地轉身就要奪門而出,但浩然一把拖住她。
「別這樣,慧怡,他總是長輩,你也知道老人家都是比較頑固的。這樣吧,我找人安排一下,你前陣子不是吵著想到巴黎采購時裝嗎?我們可以順便去倫敦找浩雲那小子,真是的,連我們結婚他都沒回來,這下子可要好好的修理他一頓了。」
就這樣,當慧怡在陰雨蒙蒙的倫敦,第一眼見到英挺略帶陰郁氣質的浩雲時,心里那股不甘心的氣泡又開始醞釀且汨泊地由靈魂的最深處浮現。
不同于略微矮胖的浩然,長得較像媽媽的浩雲,有著修長得如天鵝般優雅的頸子,四肢也比常人來得長,寬厚的肩背逐漸下縮,結實的臀連結著堅硬弧韌有力的長腿,怎麼看都十足是運動員般的身材。
像剛從被窩里爬出來般凌亂的長系發被粗率不羈地撥開後,慧怡得低下頭連喝幾口咖啡,借以掩飾自己的驚呼聲。就像某次同台的某位女諧星說的——
「這個男人長了一雙屬于臥室床上的眼楮。」
的確,在浩雲炯炯有神的逼視下,連慧怡都要差點忘了自己的身分,忘形地與他調起情來了。
濃眉大眼尚不足以形容他給人的驚艷,如同時尚雜志內那些表情酷勁,卻足以令女人血脈噴張的男模特兒,他幾乎連成一線的粗眉,隨著他說話的表情而上下挑動,也似挑動了慧怡心底某根不知名的弦。
或許是因為久居歐洲,或者是他本身的氣質即兼具了東西方含蓄與知融。總之,看到他,再轉身看看身旁只會拿著電話,喋喋不休地向台北的公司查詢狀況的浩然,對浩然的不滿又加重了幾分。
幾分是出自對浩然的不滿,幾分也是對紀真昌的反抗,更多的恐怕是出自她血液中那抹奔故的因子。她開始對浩雲發出不同于嫂子該有的訊息,借口浩然太忙,死纏著浩雲帶著她四處游蕩。
當然,聰明如她,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賣弄風情的機會,然而,無論是她有意的勾搭樓抱,或是露骨的言辭挑逗,都在浩雲一句句「你醉了」而推卻千萬里外。
現在,浩然已經死了,她找不出有任何可以阻止自己再接近他的理由,想到這里,她唇畔忍不住錠出朵別有含意的笑容。
但浩雲並沒有理會她的要求,他只是冷冶地表達出自己的看法,而後要佣人「送」走了喋喋不休的慧怡。
現在最棘手的莫過于伯利,想到他那標準紀家式的倔強個性,浩雲用力地擰熄了煙蒂,嘆口氣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