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著他的腰,映蟬很緊張地踱到他面前,面對他微偏著頭以躲避她的舉動,她握住芻蕘寬厚的大手,將之貼在自己臉頰上。
「芻蕘,我不再在乎究竟發生過些什麼事。只要是你,任何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都感同身受,因為,我是這麼的愛你,所以我可以命令自己拋棄所有的理智,讓我的生命只為你存在、只為你發光發亮。」凝視著芻蕘那已經扭曲了的左半邊臉,映蟬輕輕地吻著他灰白雜紅的新肉。
「映蟬,你沒有必要這麼做。」閉上眼楮,芻蕘深深地吸口氣,「不要濫用你的同情,或者你以為這麼做可以表現出你的高貴情操,就像你當初可以為了你爺爺,委曲求全地維護我們那個充滿謊言的婚約?」
听到他尖銳且殘酷的話語,映蟬先是一怔,然後露出虛弱的笑容,「芻蕘,你又何必這麼說呢?無論我們的婚約到底是什麼,我只相信莎莎嘉寶說過的一句話——婚姻,就是兩個人合說一個謊——既然開始了,我就不讓它有結束的一天,今生我認定你是我的伴侶,就不會改變。」
「你听到我要娶你了嗎?」激動地捧起映蟬的頭,芻蕘逼使她無路可逃地面對自己那丑陋的疤痕,「你的勇氣令人佩服,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必須面對這張比鬼怪更恐怖的臉過日子的滋味!有沒有?你說啊?」
「我不會去想,也從來沒有想過,因為這些是因我而起的英勇勛章。如果可能,我寧可自己來承受這種傷害,也不要它們發生在你身上。芻蕘,不要想讓我走,既然我有勇氣獨自來找你,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你將以何種態度對我,我都要守在你身邊。」堅定地望著他,映蟬輕輕地說,但態度卻是不變的令芻蕘幾乎要為之動容。
原本一心想以言語激她離去的芻蕘,猛然放下手,踏著大大的步子進屋去,而映蟬也理所當然地跟了進去。她快樂地對自己微笑,喜悅得幾乎要唱起歌來。
因為知道芻蕘對自己被損的容貌感到困惑,映蟬決定最好的方法就是耍賴,先賴在他身旁,再慢慢地找尋解決之道。爐子上炖著鍋濃香的羅宋湯,不發一言地,芻蕘舀了碗湯給她,自顧自拿著新的床單,走進一間小小的客房,動作熟練地鋪設床具。
挑著眉地看著芻蕘的動作,映蟬心中漾滿了對這個男人的愛意,她喝著湯,隨意在屋內閑逛著,待來到後段那扇門前,她覷著沒有人注意,悄悄地打開門——
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張巨照,以及相同款式的白紗禮服︰這個房間竟和台灣皮家大宅的那間新房一模一樣,剎那間,映蟬有了時空錯亂的感覺。
飛快地跑回客房前,映蟬的臉漲得通紅,因為太過激動而說不出話來,只能訥訥地盯著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到底,他的心里還有我啊!聖母瑪莉亞,他還愛著我,還愛著我啊!那麼,我還有什麼好害怕呢……
「你先在這里住一晚,明天我送你到伯明罕搭機回台灣。」不帶感情地指指整潔簡單的客房,芻蕘的眼神避著她,「明天應該就有往遠東的班機了,待會兒先訂位。」
「好吧!但我沒有換洗的衣服,可不可以麻煩你到我車後的行李廂,把我的皮箱拿進來?」將鑰匙遞給他,映蟬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像是不期然會听到她的首肯,芻蕘愣了幾秒鐘才伸手去接那把鑰匙,就在此時,映蟬左手無名指上閃動的光芒引起他的注意。他無言地拿了鑰匙,滿懷心事地開了門。
在芻蕘一離開的同時,映蟬跑進那間淡雅素淨的房間,很快地沖個澡,將那套白紗禮服穿上,然後熄掉所有的燈光,坐在黑暗中等著芻蕘歸來。
疾行在昏暗的橋面上,狼犬米奇如識途老馬般的在前頭奔跑著,芻蕘滿心牽掛的看著手里的鑰匙,站在橋面上望著波紋漫漫的河水,突然覺得那把鑰匙有千百斤重。
她明天就要離去了,或許這一次她就要永遠地自我生命中消失,她還是一如記憶中的倔強而且美麗,被我如此冷漠地出言相激,卻還是委婉地訴說著她的感情……
懊讓她離開嗎?以前沒有她的日子,雖然苦,但我還可以期待著,或許還有見面的一天。明天,若送走了她,令生還會有相見的機會嗎?他倚著橋欄桿,陷入苦思之中。
煩躁地在橋面上來回踱步,握著那把鑰匙,他突然將那把鑰匙扔進奔流不停的河水里,拔腿便往突然全熄了燈的房子狂奔。
「映蟬、映蟬?你不要動,我馬上進來,可能是保險絲燒掉了!」焦急地朝黑暗中喊著,芻蕘連忙模索到廚房,找出蠟燭,就著微弱的燭光,四處地找著映蟬。
「芻蕘,你真的要我就這樣離開你嗎?」後頭傳來映蟬幽幽的聲音,芻蕘拿著燭台的手,在見到身著白紗禮服的她時震了一下,滾熱的臘油燙灼著他的手。
「映蟬,你……」將燭台放在床頭幾上,芻蕘像是受到無形的牽引似的,緩緩向她走過去。
「芻蕘,我愛你,即使要我說千言萬語,我還是這麼說。請你,不要趕我走,如果你是這麼的無法忍受我的存在,那麼我可以小心的、謹慎的隱藏起我自己,只要能讓我感受到你就好、只要能跟你呼吸相同的空氣,知道你喜怒哀樂就好。」拉拉禮服那長長的下擺,映蟬眼里蓄滿了淚光,「上次穿這套禮服,為了爺爺、為了伯公、為了皮家大宅。但今天,我要再次穿上這件白紗,為的是我自己。」
放下矜持地向他伸出手,等了許久都不見芻蕘的反應,映蟬自嘲地笑笑,轉身向浴室走去,想盡快將這應該充滿喜悅和祝福的白紗月兌去。
但她還來不及走到浴室門口,背後即有人用溫柔的臂膀將她圈了個滿懷。耳畔傳來芻蕘濃重的呼吸聲,帶著哽咽語氣,低沉沙啞地訴說著美妙的衷曲。
「映蟬,映蟬,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當我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完全將你封在我心底的某個角落時,各個分公司的報告,卻使我無法如我所以為的無動于衷。我告訴我自己,我是習慣孤獨的,但獨居的生活卻不再像以前般的自在,我想那是自我在皮家大宅前,看到滿身泥巴,綁兩條辮子的你時開始的,我該怎麼做,才能令自己的生活不再受你影響呢?」
伸手圈住他的頸子,映蟬閉上眼感受他不斷落在自己頸畔的吻,「芻蕘,難道你就這麼厭惡我嗎?」
「厭惡?不,你錯了,我是太愛你,愛你愛得令我患得患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個夜里,我躺在床上輾轉不能成眠地想著你?有多少次我幾乎要忍不住追著你的腳步而告訴你——我愛你。在東京、京都、紐約,甚至巴黎,我都站在那里,忍著擁抱你的渴望,看著你離去。」
「你都在那里?!為什麼不現身呢?任我這樣一站站地流浪著,為了找你而擔憂害怕!」映蟬震驚地盯著他道。
「映蟬,映蟬,原諒我吧!我是個懦弱的人。阿蘭嬸告訴我,你要將皮家大宅還給我,這使我害怕,你是不是要藉由這個舉動,永遠地走出我的生命!所以我尾隨著你的行程,心想一站站地向你告別、一次次地說再見,或許我的心便可以早些對你斷絕牽絆,沒想到適得其反,我卻愈來愈渴望你,幾乎使我無法忍受,我只有逃開了。」摟著映蟬,芻蕘的聲音在黑暗中,像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使得映蟬激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