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喘噓吁地重重跪在地上,菊生舉起手臂,用潔白的襯衫袖子擦著臉上的汗水,此時,有股細微的旋律,輕輕地鑽進他的耳膜里,令他整個人如遭電亟——
完全因你重燃希望
無窮黑暗內擦亮了心里燭光
完全因你情懷激蕩
隨緣竟踫著你令我得到釋放
真的是她!菊生跪在地上,仰頭讓淚水沿著臉龐滾滾落在身上。是嘉琪那天在阿諾的PUB里唱的歌,那首令他感動,也使全PUB為之動容的歌——
老天爺,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的嘉琪活著,為了這一點,終我此生,我都會心懷感謝的!無言地對著天的方向默念在心,然後這份驚喜使菊生全身如剛充完電的發動作一般,奮力地挖著土。
幾乎要將所有的力氣全都投注在口里的曲子似的,嘉琪握緊拳頭,逼著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輕唱著那首《完全因你》。她是在一個夏日黃昏,騎著腳踏車到郊區為顧客所訂的花籃去找特別的藤籃時,在一群野鴿子飛翔天際,坐在那名巧手編著籃子的老太太身旁听到的。初次听到時就令她渾身一僵,怎麼,這首歌竟然如此的悲淒,但卻絲絲入扣的貼合現代女子的心聲。
也因此,每當她心情煩悶時,便會不由自主地哼起這溫柔纏綿的旋律,而只要一吟唱這首曲子,心里的愁緒就會得到不少的宣泄,久而久之,她越來越喜愛這首歌,所以那天阿諾要她試唱時,腦海中浮現的即是《完全因你》。
土堆因著菊生的移挪,一寸寸地向下消減,雖然置身在黑暗中,但他卻不再感到懷疑,因為嘉琪溫柔的歌聲如天籟般,一寸寸地撫慰著他的心,使他絲毫不覺得累,一心一意只想著早一秒鐘與嘉琪相見。
背後傳來鼎沸人聲,但菊生並沒有理會,他猶如中了邪似的,仍舊不停地雙手扒著那堆土石。
「于先生,于先生……」警官連連喊了好幾聲,但菊生都沒有反應,連他搭上他的肩他都渾若未知,只是拼了命地佝僂著身軀去挖土。
「他是不是中邪了?」後頭有人在問道。
「我只听過‘鬼上身’,卻沒听過有挖土的事兒。」旁邊有人接著說道。
「現在怎麼辦?我看他可能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所以失常……」另一邊有個壓低的聲音冒了出來。
「把他拉起來,先帶他回房子里去休息,等明天路通了再送到醫院去。」警官被手下你一言我一語,講得也是頭皮發麻。他手一揮立刻有人跑向前去,一人一邊地想要攙扶菊生,但菊生卻掙月兌他們,又沖回去挖土。
「于先生,于先生!」警官見形勢不對,蹲到菊生身旁,打算好好的跟他溝通。「于……」「走開,嘉琪在里面。快,你們快幫我挖,嘉琪在里面等著我救她!」披頭散發,渾身因沾滿泥塊污水而髒兮兮,菊生瞪大眼楮地掃了那些人一眼。「快,你們還在等什麼?快啊!」包括警官在內,每個人都面有難色,更精確的說,是面帶同情和為難。他們的表情不言而喻,似乎都說著同一句話——你瘋了!
無視于他們的沉默,菊生沒有片刻歇手,後頭的那些人交頭接耳之後,突然沖了上去,伸手就架住菊生,意欲將他拖離那里。
「不,放開我,放開我,嘉琪在那里面,她正在等著我……放開我!」掙扎的菊生什麼也顧不了的拳打腳踢,被身強體健的他踢到或捶到的人,忍不住唉聲連連。
其他人見狀也加入拖菊生的行列,菊生卻越打越勇,打退那些人後,他頭也不回的繼續回到土堆前,拼命的挖著土泥。
他完全不理會他們的勸說言語,只是非常執著的重復著機械式的動作。因為嘉琪的歌聲一直在那里回蕩著,緊緊地揪住他的心。
「于……」警官跨向前一步,手里已經揚起了手銬,旁邊的手下們也蓄勢待發,準備一擁而上逮住菊生。但隨著菊生一捧一捧地將土推開,那陣微弱的歌聲也飄進了他們耳膜內,令他們悚然一驚。
「听到了沒有?是嘉琪,她在唱歌,是我的嘉琪在唱歌!」如同吃了興奮劑般,菊生忍不住對著自己咧嘴一笑,大聲地喝道。
警官和手下們面面相覷良久,過了一會兒,警官做了個手勢,馬上有兩三個人過去,蹲在菊生身旁,準備幫他掘土,但還來不及動手,那僅剩沒多少的土堆已因中間被掏空,整面薄牆倒塌了下來。
在他們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之前,只見菊生發出了一陣動物般的歡呼嚎叫聲,一躍而跳過那堆土,在煙塵彌漫中,他們錯愕地看著菊生和一個瘦弱的身軀緊緊相擁,淚水在他們髒污的臉上形成了四道烏黑的痕跡。
「菊生,真的是你,我一直不願意就這樣死去,因為我還要再見你一面,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我……」乍見菊生的喜悅,使嘉琪哽咽得說不下去。「我好愛你……」
「噓,不要緊張,我們有的是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送你去醫院,你還好嗎?」菊生捧起嘉琪的臉龐,不停地吻著她那干裂的唇,又愛憐地撫模著嘉琪深陷的雙頰。
「我沒事。可是你的同事,他……我已經很久沒有听到他的聲音了,你趕快去救他!」想見親切的曄輝,嘉琪催促著菊生趕緊去搭救他。
不理會身後傳來的抽氣聲,菊生溫柔地摟住嘉琪,扶著她往洞口的方向走。在那里,已經有警方人員垂下來的繩梯在那里來回不定地擺蕩著。
「我們已經找到他,也安置好他了。嘉琪,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我于菊生對天發誓,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開你了。」抱著嘉琪攀上軟軟的繩梯,菊生語重心長的有感而發。
將頭枕在他胸前,嘉琪的眼淚立即不爭氣地濡濕了他胸口一大片。「我也不要離開你。菊生,我這輩子什麼都沒有,我也可以容忍什麼都沒有,但是,我不能沒有你,菊生,我再也不要跟你分開了。」
「不會的,不會再有分開的事了。」菊生先跳出洞口,伸手扶著嘉琪爬上來,兩人站在那里看著已經西斜的檸檬月,感慨萬千地緊緊相擁。
虔誠地在曄輝的靈位前獻上一束香後,嘉琪強撐著孱弱的身子,一雙手合十垂下眼瞼為他默禱。根據警方人員的判斷,曄輝已經死了有大半年了,那麼,在地底下親切地安慰她、領她到水池邊的人又是誰?
隨著大批的記者來到,這小小的山谷充斥著人聲和麥克風相互撞擊的奇異交響曲。檢查官跟法醫皺著眉地避著那些搶新聞的記者,在警方重重包圍之下,法醫和檢察官及接到通知匆匆趕到的家屬會商後,在房子里就地檢驗。
虛弱地靠在菊生胸膛上,嘉琪駭然的瞪著那張曄輝的家屬遞過來的照片。不會錯的,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她閉上眼楮,無力地點點頭。任由菊生將自己塞進車內,在梅生、蘭生、亞力和阿諾急馳來援之後,重新換好輪胎的菊生想要悄悄的帶著嘉琪離去。
才剛啟動引擎,記者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豺狼,一個個虎視眈眈地朝他們的車飛奔而來。
「糟了,大哥、二哥,這下子怎麼辦?要是給他們逮到,他們非把嘉琪給生吞活剝不可!」菊生急得哇啦哇啦大叫,而坐在前面開著車的梅生轉過頭來,朝後座的菊生和嘉琪露出個充滿魅力的笑容。
「要逮到你們兩個,他們起碼得再回去練個十五、二十年的。」語尾猶在空氣中飄浮,梅生一踩油門,車立即如豹般的月兌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