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灰的深藍,且正隨時間的逝去而越來越黑,街頭上的霓虹招牌和路燈已此起彼落的亮了起來,走在這條不知名的街道上,嘉琪反而感到心安,她的腳步越輕快,神采也越飛揚。
遠遠的有陣咕嚕聲引起她的注意,走到小鮑園中的秋千上坐定,她像個孩子般蕩著粗大鐵鏈所構成的秋千。發絲如波浪拍打在臉頰上和肩背上,她痴痴迷迷的望著幾只在天空中盤旋的鴿子。
這是哪里呢?有人養了鴿子……望著鴿子,她的視線逐漸迷蒙。印象中那扇窗是她在童年歲月中唯一的慰藉。往那看穿出去,是鄰居養的一大籠鴿子。每天的清晨、黃昏她都期望著養鴿少年將籠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成群結隊的鴿子傾巢而出,一只接著一只,優雅且迫不及待的展翅高飛。多少次她也如此夢想著,或許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象那群鴿子般自信地踏出禁錮著它們的木籠,走出那個家。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所以在她看到那對鴿子耳環時,才會有如此震撼的感覺,揮翅欲飛的鴿子隱隱刺痛了她的心。原以為只要快點長大,就可以逃出那個幾乎令她窒息的家,但直到最近好可悲的領悟到,她可能永遠也掙月兌不了親情的牽絆,永遠也逃不開了。
當那個瘦瘦高高的男人晃著銀鴿,說到銀鴿似要載他遨游雲端時,嘉琪心底竄過一陣苦楚,她索性將鴿子耳環送給他算了。因為他還有夢,還有那個心去盼望。
嘉琪苦笑地搖搖頭,也罷,就讓他繼續懷有那份心吧!起碼不像她,即使離開那個從沒有溫暖的家又如何?沒有心的人到哪里都一樣的不快樂,因為她的心早就在父母一次次的言語傷害或責打中破碎了。
偷偷把臉上的淚痕抹淨,感傷的嘉琪又回復到堅強助勇敢的嘉琪,捧起那籃花,她吸吸鼻子緩緩地向站踱去,心中仍是濃濃的哀傷。
望著眼前那杯顏色淡得幾乎令人毫不起疑的飲料,菊生以不信任的眼光盯著講得口沫橫飛的亞力和阿諾,心里躊躇著要不要喝下去。
依經驗,菊生太明白阿諾的詭計了,況且當初這招還是他跟阿諾兩個人一起想出來的絕招。「所以說啦,阿諾,那個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呢?」亞力啜了口酒,將手里的撲克牌洗得啪啦響。
「誰啊!亞力,這酒的味道不錯吧!上回我去德國玩時,一喝就上癮了,所以弄了個代理權,把它引進香港。」阿諾眼看菊生那個耳朵都豎起來的樣子,沉吟再三之後,又輕巧地將話題轉開。
正全神貫注的等著答案的菊生失望地低下頭,心里則不住地低罵著,這些家伙根本是存心吊人胃口嘛!他立心想離開時,阿諾的話又將他的逼回椅子上。
「嘉琪啊,嗯,我認識她已經快兩年了,嘖嘖,人家說天妒紅顏,我看一點都不假。」阿諾搖頭晃腦的評論道。
菊生的眉毛揚得有點天高,但他還來不及開口,蘭生已經先提出疑問了。
「天妒紅顏?干嘛,她是老公死了,還是跑了?」
「去去去,于蘭生,你就只懂得胡亂地猜測。我說她紅……」阿諾不以為然地噓著蘭生。
菊生表面上不動聲名,但心里早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太了解蘭生跟阿諾再辯下去會成什麼場面,因為這兩個辯論家就曾經為了一個題目辯論了整整一個多星期,還沒完沒了。但是……
「你們別老是在那里斗嘴,說些正經事好嗎?」菊生眼見他們仍你一言我一語講得不亦樂乎,端起杯子喝口悶酒,沒好氣地嘟噥著。
「好啊,就說說‘排污費’吧。政府征收‘排污費’以改善本港的水質,卻令很多酒樓食肆負擔大增,甚至虧損嚴重而倒閉,造成更多人失業。這是好事抑或壞事?」蘭生橫了菊生一眼,帶著假假的笑容。
「嗯,這個嘛……」阿諾用手支著下巴,翻著白眼故做沉思狀。「我得好好想想才行咧!」菊生幾乎欲發作又隱忍下來,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而當他的酒杯一空,蘭生總是很體貼的幫他把酒杯斟滿,使菊生在不知不覺間,灌進了不少黃湯。
「我說啊,這真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站在政府的立場來說,本港的海水污染情況嚴重,已經到了不得不正視的地步。要實行各種改善水質和污水處理的措施,自然是需要額外的經費。」阿諾搖頭晃腦的說完,又滿臉誠懇地靠向菊生。「菊生,你認為如何?」
菊生只差沒有申吟出聲,瞅著蘭生那閃爍的目光和阿諾那種氣定神閑的模樣,他敢發誓——這兩個人是故意的!
「我對這個沒有研究。阿諾,你剛才不是提到那個叫嘉琪的女孩子……」菊生決定還是單刀直入的插入話題。
「嘉琪?她怎麼啦?」阿諾還是一臉茫茫然的德行。
「阿諾,你該不會也像一夜成名的宮雪花一樣,得了‘選擇性的失憶癥’了吧?」掠掠額頭上的凌亂發絲,菊生有氣無力地說道。
露出了毛絨絨大胡子下的雪白牙齒,阿諾帶著微笑地拈拈布滿整個下半個臉部的胡子。「噢,你是說那個四十七歲了還去選美的宮雪花?她……」
「不,我說的是那個在你店里賣花的趙嘉琪!」菊生咬著牙地灌下一大杯酒,壯著膽子迎向兄長和阿諾。「我就是喜歡她,你們要殺要剮隨便你們!反正我是認了、割出去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在他慷慨激昂地發表這麼一大串的就義宣言後,別說是蘭生,連亞力都興趣不大的用杯沿外的水珠在桌上劃著圈,阿諾則是懶懶地打個大呵欠,梅生根本徹頭徹尾的雙手抱在胸前打著盹兒。
他們三個人的反應令菊生起了疑心!太可怕了,他們該不會是已經想好什麼戲弄我的詭計吧?他狐疑的眼光在他們三個人臉上來回地巡視著。
「噢喔,我快累垮了,每天回去還得沖女乃粉,幫兒子換尿布,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我想先回家去補充睡眠。」阿諾伸著懶腰站起來,瞧也不瞧菊生一眼。
「我也該回去陪竹影了,她最近因為害喜害得嚴重,心情不太好。」亞力見狀也站了起來,拎起公事包就要往外走。
蘭生朝他們擺擺手。「我倒是不急著走,瑪姬現在正在往荷蘭的途中。大哥,你呢?」
「我也不急,裕梅到關島出外景去了。」梅生啜了口酒,緩緩地回答。
目送姊夫和阿諾各自走遠,菊生感到難以置信的轉回頭來面對兩位自幼團結的哥哥。
「大哥,二哥,你們真的不打算問我關于那個趙嘉琪的事兒?」菊生訝異得幾乎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吃錯藥了。
「嗯,趙嘉琪又怎麼樣了?菊生,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找到個情投意合的女孩子,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有什麼好干涉的?」梅生說著丟幾粒花生進口里,若有所思的盯著天花板。「裕梅大概快降落了吧?」
「就是說啊,唉,瑪姬這樣成天飛來飛去的,我要到什麼時候才當得成爸爸啊!」蘭生除下眼鏡,用手指揉著酸澀的眼楮,幽幽地嘆著氣。
目瞪口呆的望著兩個哥哥,菊生感到有股失落感正慢慢的在心底蔓延。是不是長大以後就會有這些必然的感覺?自從姊姊竹影出嫁之後,再來是大哥梅生和二哥蘭生,他們一個個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雖然仍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但菊生卻可以感覺到彼此之間的距離已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