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輕松?她又何嘗不想活得輕松愉快,一如那此同年齡只知在外表做文章,整天浮華奢磨的女孩們所為,或者就像尋常女子般的品味戀愛中各種酸甜苦辣的滋味,找個情投意合的對象,從此平凡而普通的守著丈夫孩子,就這樣過一輩子。
只是,世事能盡如人意嗎?她低下頭無意識地攪攔著早已冷掉的咖啡,父母爭吵時的吊滯氣氛又似一片烏雲般的蒙上心頭。她垂下頭,用手捂住臉,發出陣陣啜泣般的低吟。
蘭生說得沒有錯,她是在逃避,逃避父親、逃避母親,逃避制式生活的桎梏,也逃避她身為女人的自覺。因為如此,她自小就反叛性特別強;她總是找一些很少女人從事的工作,甚至用中性裝扮來掩飾自己原本的女性特質。
因為自以為如此就可以讓自己縮在這堅固的殼內,不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只求孤單而自尊地活著。沒想到只是短短的時間之內,于蘭生的話語卻好比一枝枝的利箭,輕易地就戳破她堆砌多年的防線,讓自己瀕臨崩潰的邊緣。
茫茫然地抬起頭,瑪姬訝異的看著那個滿臉關切而在眼前晃動的金發女郎。她疊聲地問著瑪姬,似乎非常著急的樣子。
瑪姬失神般地盯著她姣好的容貌和洋溢著的女性溫婉氣質,絲毫沒有察覺淚珠正沿著臉龐,一顆顆似跳躍著的水珠精靈,源源而上。
她也想被人珍愛,也想像春天的精靈般地向那個愛她的男人撒嬌,也想有甜蜜的愛戀啊!只是她要如何去面對心底始終揮之不去的恐懼?
直到那個金發女郎拿出綴著精致厘士的繡花手帕,輕柔地緩緩為瑪姬拭著淚之際,她才恍如大夢初醒般的跳了起來,略顯笨拙地向金發女郎道謝。
那位金發女郎淡淡一笑,將手帕塞進瑪姬手里,很快的對她說了幾句話,隨即像只翩翩彩蝶般地飄了出去。
瑪姬過了好一會兒才意會出那位女郎所說的話,她說的是一句法國諺語,大意是說蜜蜂不會為兩天的花朵哭泣,愛情也不會為懦弱的人停留。
將手帕貼在臉龐上,瑪姬突然覺得心中有股奇妙的感覺涌了上來,她靜靜地將手帕放進大背包中,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離開薩爾斯堡,全團的人又驅車前往德國,第一站是慕尼黑。沿途不停的趕車,團員們幾度在昏睡和贊嘆中輪替。而陳胖子又持續地到處找人東拉西扯吹噓自己,至于林先生倒也不甘示弱,挑剔東批評西的,將車內氣氛一直弄得很僵。
瑪姬伸伸懶腰,卻發現自己宛如依偎在一堵厚牆之上。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詫異地看著自己正極沒形象地縮在蘭生懷里,抬起頭,正和他的笑臉面對面。
向後一仰以避開即將相踫的鼻尖,瑪姬可以感覺到頭踫到窗戶的鐵框,但那應有的痛楚卻被腦後的手掌所阻止,她略偏臉就看到蘭生的手背已紅腫了一片。看樣子他的手掌已墊在自己的腦後不算短的時間了。
「你該早叫醒我,或者干脆把手抽開。」瑪姬愧疚地看著他含笑的揉著手背,自責的告訴他。
「然後看著你的頭撞得像個釋迦似的滿頭包?不,我才不干!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未婚妻受到傷害?」蘭生仍象個沒事人似的含笑說道。
「你是認真的嗎?蘭生。」瑪姬眼中疑慮並未完全消褪,聲音中的顫拌泄漏出她的緊張。
蘭生心知有異地坐正身子,他仔細盯著瑪姬的臉,沙啞低沉的輕笑幾聲。「為什麼這樣問呢?難道你還不相信我?」
瑪姬將他紅腫的手背貼在自己頰上。「我想相信你,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你?多希望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她說著眼眶有些濕意,連忙眨著眼別過頭去。
「為什麼?瑪姬,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麼?」蘭生用拇指拭去她明媚大眼所溢出的淚珠。
「因為……因為你再對我這麼溫柔,這樣好下去,我好怕我會克制不住自己,對你認真了起來……」瑪姬哽咽說完之後,哀傷地望著蘭生。
蘭生的思緒空白了起來,他瞠目結舌地連連張開口又合了起來,剎那之間彼此的視線膠著成一線。瑪姬在他眼中看到了喜悅和不敢置信,而蘭生則從瑪姬的眼底讀出混雜著羞澀和惶恐的不安。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蘭生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呼吸地等著她的回答,他狠狠地連吸幾口氣,讓氧氣隨著喜悅鑽遍全身的每個毛孔。
「我是認真的。蘭生你說得很對,我一直在逃避。現在我決心走出來了,因為我已經孤獨得太久,使我感到寂寞而無望……所以,我願意認真地跟你合演這曲戲,即使只剩短短的幾天也無所謂,終究,我得開始啊!」瑪姬說著緩緩地露出甜美的美靨,突然露出狡黠的神情,朝他皺皺鼻子。
蘭生感到全身被幾百噸的石塊壓住般的透不過氣來,直到見了瑪姬的笑,他才意識到瑪姬所說的話中意思。輕松的感覺立刻彌漫全身。
「瑪姬,其實我們可以擁有的並不只這幾天而已啊!只要我們願意,我們……」
瑪姬表情莊嚴地用兩只食指在他唇上交叉著。「噓,蘭生,你說過的,我們只要現在。不要預計太多的未來,因為那太遙遠,只要現在,好嗎?」想起父母的婚姻所帶來的爭執和自我毀滅,瑪姬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好,好,什麼都依你,只要現在!」蘭生讓她頭枕在自己肩窩里,溫柔地用手指梳撫著她額頭滑順的劉海。
「我愛你,瑪姬!現在我可以先答應你,但是我終將讓你明白,我于蘭生所要的不只是短暫的羅曼史,我所企求的是永恆的相守!」他輕聲說著。
在疲憊至極的長途車程之後,瑪姬領著這群饑疲交加的團員,浩浩蕩蕩地殺進慕尼黑一家最著名的啤酒屋。在幾乎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餐室內,除了個高高隆起的小舞台外,全部被窄長的條桌所沾滿,無分男女老少、膚色、種族,所有的人面前赫然是一大杯一大杯的啤酒,還有烤得香酥滑腴的德國豬手,要不然也是碩大的各式香腸。
舞台上幾個壯漢組成的小樂團,正即興地演奏著一曲又一曲的小調,偶爾也會有幾個豐胸肥臀的女人興匆匆地毛遂自薦登台,客串指揮一角,惹來滿場叫好。
在等待飲料和啤酒的當時,瑪姬莞爾地看著陳胖子和林先生一再地玩著極無聊的把戲,她發現不只是她和蘭生,其他的團員們也都饒富趣味地注視著這一幕。
「他們也真是不嫌累!」瑪姬坐在蘭生對面,無可奈何地笑道︰「你在笑什麼?」
蘭生用手遮住自己的眼楮低下頭,從瑪姬這頭只能見到他不停聳動的肩膀。「我從沒有見過會這樣鬧意氣的男人,一般而言不是女人之間比較容易發生的嗎?」
「哼,那可說不定,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想法,兩個人就會有兩個人不同的意見,你不要對女人懷有太大的偏見了。」瑪姬不以為然地反駁他,順便接過侍者手里特大的啤酒杯。
蘭生本想再說什麼的,但此時小樂隊吹奏出那首著名的「飲酒歌」之後,全場陷入一片歡樂氣氛之中,男男女女舉起沉重的杯子,跟著節奏大合唱,這種特殊的場面使得來自保守東方的旅行團們,個個都瞪大了眼。
當歌曲的最末個音符剛停歇,小樂隊的靈魂人物,那個吹奏小喇叭的樂手,使勁兒地朝瑪姬這個方向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