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跟他坐在一起!」林先生說這話的神態,就好似陳胖子身上沾滿了什麼致命病菌似的。
瑪姬先是一愣,然後茫茫然地眨眨眼,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這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呃……林先生,我們只是暫時安排這樣坐,飛機上的位子是固定的,要不然你可能要找找看有沒有人願意跟你換……」
「我不管,要是沒有位子好換,那我干脆站著。」
瑪姬整個人都僵住了,老天爺,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團旅客啊!她可從沒听過搭飛機還有站位的,他以為這是火車嗎?
她試圖想跟他講道理,但林先生已經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跨過哼哼唧唧打呼的陳胖子,跳到走道上來了。
長長地嘆了口氣,瑪姬垂著頭指向自己的座位。「好吧,那你到我的位子去坐吧!」
確定林先生扣好安全帶之後,瑪姬皺起眉頭地向後頭踱去。林先生不想跟酒氣燻天的陳胖子坐,她也不想還沒落地就被酒味燻昏了,當前之計只有遠遠地避開為妙。
她沒有選擇地走到機尾吸煙區的座位,找了個空位很快地坐下,疲倦地等著飛機的起飛。
第二章
蘭生視而不見地瞪著窗外沒有變化的雲朵,從剛才起飛到現在,極目所及全是楮朗的藍色和白色雲朵所組成的景色。他又努力地忍住那個差點月兌口而出的呵欠,對持續在耳邊嗡嗡響著的聲音已經快麻木了。
升空半個小時之內,他已經知道她們的芳名了。較老的叫張夢雲,短發的叫方玲,長發卷曲的是李玉敏。剛才登機時,原本只有李玉敏坐在他身旁,但不知她們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跟別人換座位換成三個都坐在他身旁了。
一路上仍是那個張夢雲的話最多,她那張涂著腥紅色唇膏的嘴,就在蘭生面前不停地一張一合,有點像那條被竹影養死的金魚死前哀鳴的樣子。
強撐住幾乎合上的眼皮,為了維持禮貌,蘭生淡淡地向她們打了個招呼即想蒙頭大睡,但她們似乎並不如此想。
首先是陣陣濃烈刺鼻的香水味,再加上女人持有的尖銳笑聲,尤其是當那陣魔音就近在咫尺的時候。他受到驚嚇般地猛然張開眼楮。
眼前的三個女人都挺忙碌的,描眼線的眼楮猛往上翻宛若吊死鬼;涂口紅的那個則是齜牙咧嘴,丑態百出;至于拚命往臉上撲粉的那一位,蘭生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日本的藝妓。
意識到蘭生在打量自己之後,三個女人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中的化妝工具擁進皮包里,對蘭生展露了甜蜜的笑容,令蘭生感到受寵若驚。
「于醫生,你沒有帶女朋友一起來玩啊?」首先發問的是短發的方玲,她眨動著涂了紫色睫毛液的睫毛,嗲聲嗲氣地問道。
蘭生挺直了背,看看在一旁發出吃吃笑聲的張夢雲和李玉敏。「沒有。」
「噢哦,那像你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單獨出來玩,難道你女朋友不擔心?」張夢雲用手指戳戳蘭生強壯的臂肌,半垂下眼瞼意有所指地睨向他。
「我想我應該不至于那麼不可信任吧!」蘭生模稜兩可地答復她們,眼見空姐已開始發送餐食,他解開安全帶站起來欠了欠身。「抱歉,小姐們,我想到洗手間。」
好不容易穿過紛擾的阿公阿婆,啼哭的幼孩,還有三三兩兩討論著機上免稅品的胖太太們,他突然見到領隊貝瑪姬正坐在空曠的後排,優閑地喝著礦泉水。
「原來你自己跑到後面來享福了。」蘭生一地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揚起眉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我到後頭來看顧廁所啊,否則待會兒要是我的團員中又有人霸佔廁所,或是使用後不沖水,我非被那些空姐架到廁所圍毆不可!」瑪姬伸了伸舌頭地對他說道。
「這樣啊,那你的工作可真清閑,起碼不會被一群你不怎麼欣賞的人強迫接收那些無聊的訊息。」蘭生含蓄地說明自己的處境。
瑪姬半偏著臉,滿臉不相信地睜大眼楮。「是嗎?我還以為你在那里已經樂不思蜀了,有三個大美女坐在你身邊啊!」
「啊炳,你喜歡的話換你去坐!」蘭生說完忍不住和她相視而笑。說也奇怪,跟這位瑪姬小姐在一塊兒,他就是端不起平常擺的架子,那向來都是他用以跟別人保持距離的良方。
「我去有什麼用,人家未必歡迎我啊!」瑪姬將滑落在耳畔的發絲塞回耳後,淘氣地皺皺鼻子。「怪只怪我媽把我生成女兒身,否則啊……嗯哼……」
「閣下的言下之意是……她們會舍我就你……如果你是男人的話?」蘭生頗不以為然地反問她。
「是啊,其實等我們一回到香港,這種神奇的吸引力馬上就消失了。」瑪姬打開面前的小餐台,接過空姐遞過來的食物,淡然地笑道︰「你還不趕快回座,她們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蘭生順著她的眼光望過去,那邊三個人不時回過頭來向自己張望,不時迸出咯咯嬌笑,引起機艙內其他人,尤其是男人的注目。看看她們,再瞧瞧身旁正在大快朵頤的瑪姬,他做了個很明白的決定。
「我要坐在這里。」他說完向空姐粲然一笑。「我要牛肉,謝謝。」
瑪姬切著看樣子並不怎麼美味的雞肉,讓思緒在腦海中回蕩著。這位于蘭生現在比較沒有那麼討厭的感覺了,剛開始在機場見到他時,瑪姬沒來由地就對他那冷傲的態度有點討厭。
對瑪姬而言,那種帶著冷冷的專業氣質的成功人士向來都是令她敬而遠之的。因為自己生來就是一身傲骨,打小就非乖寶寶型的人物,及至出了社會,她也不像尋常的女孩般只找辦公室中的工作。不是外勤、推銷員就是送貨員,甚至是大廈的管理員。到現在她還記得當初那個領班一臉詫異得瞪著自己的模樣——
「管理員?貝小姐,你有沒有搞錯?」將老花眼鏡推了推,操著濃重外省口音的領班如此問道。
「沒有錯,我就是來應征管理員。」拉拉牛仔褲上的皺褶,瑪姬咧開嘴笑著說。
「小姐,你知不知道管理員的工作是做些什麼?我們上班要輪三班,而且常常要在全樓之間夜巡,你一個小泵娘……」從滑下鼻端的眼鏡上方空隙瞄著她,老先生似乎對瑪姬的舉動很不以為然。
「我知道,在來應征之前我已經全都探听過了。你們不是在門口貼了招工紙嗎?為什麼我不能來應征?」瑪姬指指門口偌大的招工紙,理直氣壯地反問他。
「呃……」老先生為難地搔搔花白的頭發。「小泵娘,這……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啊。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泵娘怎麼可以在這當管理員?我們這大夜班是要巡邏的。」
「我也可以去巡邏啊,別人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瑪姬捺著性子地想要說服他。
「不成不成,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娃兒,要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們怎麼對你父母交代,這我們可擔待不起,你還是請回吧!」老先生堅決而委婉地將瑪姬的履歷表交還給她,還客客氣氣地送她出去。
踫了個軟釘子的瑪姬並不氣餒,反例是越挫越勇地一一向那些傳統上並不歡迎女性從事的工作挑戰,她甚至打算去學機械操作,但卻被訓練班的人澆熄了信心。
「貝小姐,你能做的工作很多,干什麼硬要跟男人搶工作呢?」叼著煙,滿臉油垢的操作老手露出黃黃黑黑的大門牙,指手劃腳、大呼小叫地引得室內所有的人都頗感趣味地盯著瑪姬看。在幾番理論仍被拒于門外之後,瑪姬只得轉向其他行業著手。在她初初進到旅行社之際,她也著實假裝了好久,每天總是乖乖地坐在打字機跟電腦面前敲打著千篇一律的文件,眼里裝滿羨慕的望著那幾個外勤員或速遞員進進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