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改用另一種眼光看著黎瑾,這其中還包括了杜平的祖父,他面露微笑的拍拍掌。
定叔是最先恢復正常的人,他欠了欠身。「孫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黎瑾偷偷的扯一下杜平,杜平拉著她走到客廳另一端。「什麼事?」
「杜平,我不想住在你家。」黎瑾可以看到那群人正交頭接耳的說著話,還不時的指指自己這一頭。
「為什麼?」杜平像是听不懂她所說的話似的。「妳回到台北有親朋好友可以投靠嗎?」
黎瑾聳聳肩,「我可以住旅館,再慢慢的找工作、找房子。」
「何必舍近求遠呢,住我家又有什麼不好?起碼我可以照應妳。」杜平否決她的意願,直截了當的說。
「可是……我們甚至可以說還是素昧平生的,我……而且,你不是說要送我到台北的?」黎瑾逼急了,跺著腳低聲叫著。
「這里是台北縣啊。黎瑾,別鬧了,先住下來,我們再慢慢的合計合計,看看接下來要怎麼做。」
「杜平,我絕不會當明星的,你別白費心機了。」黎瑾嘟起嘴巴喃喃的自言自語。
杜平沒有說話,他只是拉著她回到老人的那頭,笑吟吟的迎向管家定叔。
「定叔,就這麼決定了,黎瑾就住我爸媽的房間,可能要住一陣子。」
定叔精明的眼神閃了閃。「孫少爺也跟黎小姐一樣,要在家里住一陣子嗎?」
杜平不置可否的笑笑。「唔,看情況。」
老人已經不耐煩的宣告他的意見。「蘭姨,快去做幾個平兒愛吃的菜,今兒個我一定要好好的喝兩杯。」他豪興大發的說道。
杜平不以為然的揚起眉。「爺爺,醫生說你可以喝酒了嗎?」
「是啊,老太爺,醫生有交代您可不能喝太多酒;妳說是不是啊,黃小姐?」定叔也問著護士的表態給老人看。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全部聯合起來管我啦?連喝個小酒都不成,那我還活
著干什麼?」老人滿月復牢騷的不斷抱怨。
「爺爺……」
「老太爺……」
眾人都爭相的想安慰他,但他只是一古腦兒的抱怨那淡而無味的飲食、規律刻板的生活方式。
「爺爺,大家都是為了你好。因為他們都很愛你,不願意失去你啊!」黎瑾蹲在老人面前緩緩的說。
老人看看周圍的焦急面孔,半信半疑的盯著黎瑾看。「妳是說他們這些人都不願意失去我這糟老頭子?我可是很惹人嫌哪!」
「怎麼會呢?爺爺,大家都很敬重你,你是個很有名望、很值得尊敬的將軍,誰舍得嫌您呢?」黎瑾微笑說道,很高興看到老人終于平息了怒容。
「是這樣的嗎?」老人像是想尋求她的保證似的一再追問。「還有人會記得我們這些老骨頭嗎?同僚們都走得差不多了,誰還會記得我們當初拚死拚活的日子呢?」
黎瑾心疼的看著他,曾經是叱?風雲的人物,在歲月和病痛的折磨下,所剩下的只是枯朽的形骸。
「我們當然會記得你的,因為你已經用血汗寫下歷史了。」黎瑾溫柔的安慰
老人抬起頭看她一眼,眼神中裝滿了落寞。「那就是說我今天晚上不能喝酒?難得平兒回來陪我……」他越說聲音越小聲,終至听不見。
眾人對看一眼,護士黃小姐清清喉嚨。「老太爺,這麼辦吧!今天晚上我讓您喝一小杯酒,但是您明天得多做半小時的復健,好嗎?」
「半小時才換一小杯,黃小姐,妳有夠狠哪!」老人咕儂道。
「本來醫生規定您是不可以喝酒的,如果您不想交換也可以啊,我們明天照舊做一小時的復健就好了。」黃小姐像哄小孩似的跟他談條件。
「好吧,好吧,半小時就半小時。蘭姨啊,晚上的菜做好沒?」老人心不甘情不願的朝蘭姨大叫。「記得多做幾道平兒愛吃的菜,黎……黎瑾是吧?」
「是,爺爺,我叫黎瑾。」她詫異的看著老人從懷中除下一個古老的懷表,塞進自己手中。「這……」
「這個懷表是當初我要離開家時,平兒的女乃女乃交給我的,她說我出門在外想著家的時候,就打開來看看。後來我們一路撤退,來到台灣,我帶著平兒的父親過日子,這個表向來都沒離開過我的身邊。」老人停頓了一下,伸出手去拍拍黎瑾的手背。我本來是想以後就留給平兒了。但今天我想還是給妳吧,當作我送給妳的見面禮。」
黎瑾看著那雙滿布老人斑的手,惶恐的說︰「我不能收,這個表對你們的意義重大,我……」
杜平將表掛在她胸前。「正因為它對我們的意義重大,所以,既然爺爺要送給妳,妳就收下吧!」
「爺爺,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保存它的。」黎瑾珍惜的摩挲白金的表面,激動的告訴老人。
「嗯,黃小姐,我累了,推我回房去休息吧!」老人略顯疲態的告訴護士。
看著護士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走進幽暗的長廊,黎瑾發現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他,這麼孤獨的老人!
「孫少爺,醫生前兩天有跟你聯絡過了吧?」定叔表情凝重的問坐在椅上沉思的杜平。
「嗯。」杜平蹙著眉點點頭。「真的有那麼嚴重嗎?我看他還很好啊。」
定叔搖搖頭。「今天他還算不錯的,有時鬧起來我們都拿他沒輒!病情時好時壞,記憶力也大不如從前,醫生的意思是要我問看看,要不要送他到醫院去住?」
杜平抿著唇,注視自己交握著的手指。「定叔的意思呢?」
「這……」定叔為難的揩揩眼角。「孫少爺,我在杜家已經三十幾年了,老太爺一直都很照顧我們這些下人。我是認為醫生說到醫院也不過是打針吃藥,那跟在家里又有什麼差別呢?再說醫院里那些人,哪比得上我們這些下人會服侍老太爺?老太爺只要眉一皺,我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那些外人又怎麼會懂呢?」
杜平抬起濕潤的眼看著他。「定叔,爺爺跟我多虧了你跟蘭姨,要不然我真
不知道要怎麼辦。」
「孫少爺,定叔有句話要勸你,早些結婚定下來,老太爺一直懸念的就是你的終身大事。」定叔說著有意無意的盯著黎瑾看。「杜家的產業一直托給外人管總不是辦法,老太爺已經這麼老了,還能再盼個幾年呢?」
「我知道,我會放在心上的。」杜平看了眼正坐在沙發上打盹兒的黎瑾。「定叔,房間整理好了嗎?我看黎瑾可能要先休息一下。」
「整理好了。少爺跟少女乃女乃的房間一直都整理得好好的,隨時等孫少爺結婚當新房用。」定叔微微一笑說。
杜平斯文的搖醒黎瑾。「黎瑾,我帶妳到房間去休息,待會兒我再去帶妳過來吃飯。」
黎瑾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回答了,她跟著他向一條長廊走去,似乎走了很久才到,杜平打開房門,比了手勢要她先進去。黎瑾打著呵欠踏進屋內,一走進去即被滿室的畫作所吸引。
畫中的景物就是這些房舍及附近的山巒起伏。有各個時刻的寫生,清晨霧中、雨中模糊的景致,黃昏時的霞光萬丈,還有夜里山谷中天空的青藍夜幕。只有在最中央的一幅畫中有人物,書中是門前的水池,在拱橋上有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坐在老人的肩頭上,正興高采烈的指著池中肥碩的錦鯉。在左下方題的名字是《靜儀》。
黎瑾被那幅畫深深吸引住,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駐足在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