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要你死,你要好好活著,珍惜自己,擺月兌仇恨。」心中輕輕的默念,縴手不自覺拂上他緊鎖的眉頭,像是想撫平那已承受了百年孤寂的皺褶。
闕暝微微一愣,並沒有別開頭,見她痴痴的望著自己,若有所思,他冰冷的心突地稍稍熱了起來。
「回去告訴沈雋,這筆帳闕暝記下了。」嗓音如刃,如刀鋒劃過空氣,森冷卻不留下痕跡。
帶頭的人听了,忙不迭收起長刀,也不管其他同伴,連滾帶爬徑自逃命去了。
「你就這樣讓他走了?」冰焰致感驚訝。
「不然你還想怎麼地?」閣暝回眸看住她。「你現下該擔心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冰焰閉上眼眸,像首微抬,露出雪般白哲的脖頸。
「你要動手便動手吧,我只求你別傷害陽哥哥。」
看她視死如歸的模樣不似作假,闕暝心中猛一抽痛!
他別過頭,沉聲道︰「走吧,我現在突然失去殺人的興致。」
語畢,系起腰帶,徑自昂首闊步而去。
冰焰怔怔地看著他強健的背影,也不知怎地,心中緊繃的弦突然一下子松了。見他去得遠了,她趕忙跟上前去,靜靜跟在他身後……
西時已過,蟲嗚唧唧,「拓馬閣」的書房里仍透出光亮。
闕暝案前疊著一本本的帳簿與單據,一座松煙紫香硯台,數管狼毫、兔毛不一的筆整齊陳列。
他低首專注的批閱手中的記錄,濃眉照例緊鎖著,門「吱呀…」聲的開了,一抹月牙色的順長身影走進來。「大哥,還沒休息?」
闕暝抬起頭,微愕。
「陽弟,你怎麼來?」
慕容陽溫雅的微笑。
「心里有些事想同你談談,你先忙吧,我在這兒等無妨。」
闕暝觀察慕容陽的表情,見他臉帶困倦、略顯憔悴,顯然很疲憊,但他不回去休息卻執意前來,不知究竟想說些什麼。
雖然頗想知道慕容陽的來意,可又不大願意工作被打斷,便道︰「那你坐坐,我馬上就好。」
慕容陽應了一聲,移步到小憩用的榻上,坐在一旁等待。
闕暝看他一眼,見他仍是一派的閑適淡雅,臉容絲毫看不出情緒,只得收回心神,專注于手中的工作。
銀月無聲的輕灑光芒,蟲子忽大忽小的嗚叫漸漸弱下。
不知過了多久,幾乎連燈油都要燃盡,闕暝才完成手上的工作。他放下筆,微微的呵欠,一抬眼,才想起慕容陽的存在。
「陽弟……」他開口喚道,卻又忽然停口。
慕容陽已經靠在榻上睡著了,星眸緊閉,濃長的雙睫在眼下遮出兩道合影,飽滿的雙唇微微的枯干,讓他的唇色看來有些蒼白。
他的頭歪向一邊,幾繒黑發順著滑潤的臉部線條,停在略尖的光潔下巴上,胸膛有節奏的一起一伏,那毫無防備的熟睡模樣令他增添了幾抹稚氣。
闕暝的手倏地張成爪形,內勁往滿在五指之上,只要一擊,他便能了卻一切仇恨,卸去多年的痛苦怨憤。
他慢慢的向慕容陽逼近,手掌緩緩的抬起,可望見他那安祥的臉孔,他突然猶豫了。
他與「他」何其相似!一般俊美、縴細的臉孔,一樣溫和、寬容的脾性,舉手投足間,總是透露出過多悲天憫人的氣質,他怎下得了手?
況且,還有一個女人,寧願獻出自己的生命、付出一切,只求他不受任何傷害。
眼前仿若浮現她淒楚的神情與懇叨的目光,他慢慢的收回手。
轉念間,他月兌上的長袍,輕輕蓋在慕容陽身上。
手才一離開,慕容喝卻突然醒了。
他眨眨星眸,眼神朦朧,過了一會兒,像是看清楚他,才露出安適的微笑。
「對不起,我睡著了。」
「無妨,你若累了,就在這兒憩一宿吧,有事明天再說。」
「大哥,答應我,好好照顧冰焰,」慕容陽突然迸出這句話,神色煞是認真。
「好好的說這些干什麼?」闕暝不明白他的意思,難道他待在這兒等,就為了說這句話?
「大哥,相信你看得出來,慕容府人丁單薄,因此招致外頭人虎視耽耽,欲謀我慕容而後快。」慕容陽淡淡的說︰「外祖父的兄弟兒女、不知名的外姓親戚,甚或是生意上的對手,他們個個心狠手辣,為了滿足貪婪之心,而不顧恩情人性……」
「我明白的。」見他露出難得的脆弱,闕暝想起昨日那件事,看來。慕容陽並不如外人所想的這般快活。
「冰焰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她的雙親早逝,姨娘又將她賣人青樓,我雖然能救她一時,卻不能救她一世。
現下慕容家前有豺狼、後有虎豹,我沒有把握能再保護她。」慕容陽抬起頭,誠懇的看著他。
「我沒有踫過冰焰,我倆之間的關系是清白的,若大哥你不嫌棄她曾做過我的妾,還望大哥你能接納她,帶她走吧。」
「事情沒那麼嚴重,你過慮了。」闕暝肅然說道︰「什麼大風大浪你都見過,區區斡雲堡又怎能傷你?」
能撐起整個慕容府家業的,絕對不會是個簡單人物,慕容陽又何必前來示弱?
「如果只有斡雲堡就好了。」慕容陽喃喃自語,一抹痛苦的神色閃過他的眼眸。
闕暝見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忽然變得如此軟弱,心里微微一動!
看來那女人在他心中確實佔著極重要的位子,為怕她受傷,他竟不惜向自己低頭!可若他們相愛,維持這樣的關系又是為什麼?
想起沈雋和那賊眉鼠眼的小舅子,以及那似乎隱藏在背後的另一股力量,闕暝感到事情似乎欲來愈復雜了。
「陽弟,你放心,」堅實的大掌覆上慕容陽肩頭,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誠心或敷衍,他淡淡的說了︰「一切都會好轉的。」
「我只能相信你了,大哥……」慕容陽合上眼眸,蓋過那一閃而逝的水光。
第六章
言猶在耳,隔夜揚州最大的布坊隸屬慕容的「春邑織」突起大火,火勢凶猛、烈焰沖天,連數十里外的慕容府都能見到竄動的火光。
慕容府里外忙亂成一團,能救火的壯丁、管事皆傾巢而出,不能幫上忙的丫環嬤嬤們則備好傷藥,隨時準備接應回來的人。
「讓開、讓開!陽少爺回來了,還不快讓開!」總管焦瓚氣急敗壞的一路從大門嚷進府來,疊聲的吩咐︰「阿甲,快去妙雪堂請孫大夫!阿乙,去準備一盆冰涼的井水!阿戍,拿些干淨的布裳過來,暝少爺,請快將陽少爺帶回房去!」
闕暝高大的身影疾步而行,背後正背著昏迷不醒的慕容陽。只見兩人臉上滿是塵灰、一身狼狽,衣裳上皆染滿了煙灰水漬。
「怎麼回事兒?」听到下人通報的冰焰迅速趕了過來,見闕暝身後雙眼緊閉、臉如白紙的慕容陽,心神俱震,連忙追上前去。
「陽哥哥怎麼了;!怎會變坐成這樣?!」她忍住欲涌上的淚水,邊拿袖帕擦拭慕容陽腌窄的臉孔。
「春邑織失火時,我們恰巧在附近議事,原本所有人都已安全撤出,誰知林嫂子竟將兒子放在春邑織的後院內,陽弟—听就往往里頭鑽,若非找即時搶救,只怕地府里要多添兩條冤魂了。」
簡單利落的解釋著,闕暝的腳步也沒停下,他邁開步伐,往慕容陽住處匆匆而行,完全不顧身後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洛冰焰。
「等……等我……」冰焰嬌喘吁吁的跟著。
闕暝沒理她,健步如飛,徑自將慕容陽帶入房中,將他小心的放在床榻之上。
原本還算寬敞的房中涌人不知是哪來的人,喳呼的喳呼、哭喊的哭喊,中間還夾雜著焦瓚咒罵下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