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有許久都不曾到二師兄的房間里頭來了,他還是像從前一樣,東西少的可憐。」商離離的語氣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愛嬌,讓芳菲听得不甚舒坦。
芳菲向來儉樸慣了,倒不覺得孤自裳的房間擺設簡單過頭。
見芳菲一直沒回答,商離離也樂得自說自話。
「妹妹,你住的還習慣麼?要不要加添些什麼?」
芳菲心想,才不過就幾天的光景,哪來的什麼慣不慣呢?更何況她並不會久留于此,舒適不舒適,又有什麼打緊的?于是抿嘴微牽嘴角,搖了搖頭。
「妹妹倒是實心人,來罷,你把雞湯趁熱喝了才是正經。」她邊說邊將碗蓋掀開,拿起湯匙舀了幾下,讓香味跑出來,送到芳菲唇邊。「小心燙,吹吹再喝下。」
她那細心無微不至的模樣,倒真像把芳菲當成小孩子一般了。
芳菲見狀,要說話也不是,要拒絕也不是,便抿了一口湯,商離離還要再喂,芳菲連忙自她手中拿下湯匙。「我自個兒來。」
商離離笑靨如花。「也好。」隨即又笑道︰「我說真的,別跟姐姐我客氣,我當你是自家人,你若再見外,倒顯得生疏了。」她邊說邊走近至孤自裳床榻前坐下,撩起袖子,伸出縴縴玉手撫模著上頭置放的被褥。
「時間都過了這麼久了,他的房間里卻沒怎麼變,自我成親以來,為了避免人家說閑話,往往是連二師兄房前都不敢經過的……可我卻從沒忘記,與他在這兒,一起度過了多少快活的日子……」
芳菲聞言,心下不由自主地一顫。
商離離背對著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有的時候我偷偷炖補品,為他補身子,有的時候他千方百計將我由繡樓里騙出來,只為送我一朵剛剛綻放的山茶花,又有的時候……我們哪兒都不去,為了不被其他師兄弟打攪,就躲在這兒……」說到這里,商離離神情顯得十分懷念而陶醉,仿佛又回到從前的時光那般,卻沒注意到芳菲漸漸失去血色的神情。
「他有時摟著我,講些俠義的故事給我听,有時又為了我和大師兄走得近而嘔氣,他自己躺在床上睡覺,說什麼都不理我,非要等我發急了,扯著他,不許他不理我,他才會突然睜開雙眼,趁我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將我抱住……」
「請別再說了!」就在商離離講得正起勁時,身後忽然傳來芳菲痛苦的制止聲。
商離離頓住了,笑意漸漸地浮起來,卻仍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子,直到看見芳菲難受的神色,才像想起什麼似地驚呼一聲。「唉!我該死,姐姐真真該死,居然在你面前說了這些沒廉恥的話,事實上,我跟二師兄沒什麼的,真的,我已身為人妻,若再有什麼不三不四的想法,那便是萬死難辭其咎的啊!」
豈知商離離越是挖心掏肺的說明自己和孤自裳之間的關系,芳菲就越覺得齷齪不堪,她痛苦的仰望眼前這美麗的婦人,不明白為何商離離說的字字句句,即便是澄清的話語都能為她帶來一陣陣麻心的戰栗。
商離離見計已達成,卻仍沒有半點放手的意思,她要打擊芳菲,要使她知道,沒人能佔有她商離離的一絲半毫,即使是被她拋棄的孤自裳也不行!
「妹妹,我就明白跟你講了吧,姐姐今兒個來只想問你一句話。」也不待芳菲口應,她便道。「我且問你,你和二師兄之間,是否已有婚盟了?」
婚盟?這兩個字在芳菲心中如針扎似地刺了一下。
商離離瞧見她懵懂的神色,心下便已了然。「妹妹,這你也曉得,男女授受不親,甭說是我這種身分了,就連你,沒名沒分的與二師兄在一塊兒,總是落了人口實……」
「夫人,您想說什麼?」芳菲忽然打斷商離離的話,只因對方語氣中的涵義,沒由來教她不舒服並且有些暈眩。
商離離一頓,大概是沒想到對方有此一著,但她畢竟不是省油燈,看見芳菲明顯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隨即便笑道︰「妹妹別如此戒慎恐懼,姐姐只是為了你好,也不教旁人有說嘴的機會。」
芳菲的難受越來越加劇,但她試圖保持冷靜與清醒,抬起頭,望進她復雜的心思底。「我不怕。」
商離離目光一閃,沒有動作,芳菲又說︰「我與孤大哥一直以來都是清白的,他很尊重我。」然而,心卻在淌血了,芳菲察覺到這個事實,教她如何不痛?
然而自衛的本能促使她保護起自己,她不想爭斗,但卻必須爭斗,這原是她父母口中的江湖,危險好似如履薄冰。
爾後,她瞧見商離離的舉動。
她先伸起手順了順發梢,爾後站起身子,向著芳菲一步步走近,眼神卻在瞬間變了。
「這都是我的錯。」她說,臉上的同情神色與語氣中的自信驕恣極不相稱。
芳菲不明白她的意思,商離離狀似悲傷地一笑。
「若不是二師兄對我有所牽念,早就該移愛于你,若不是我因不得已的苦衷別抱他人,也不會累得二師兄還要這般費心安排了……」語畢她垂下眼睫,兩滴淚水滾落腮旁,語音哽咽。
芳菲听她說得模糊,卻又隱約覺得不祥。「費心安排?」那是什麼意思?
「為了報復我,他不是還特意安排你突然出現而演上這一幕戲嗎?其實,權力不是我想要的,平順才是師父的遺願,只要二師兄大大方方地走進來,我又怎會不把掌門之位還給他?」
芳菲啞口無言地看著商離離,說不上來哪里錯了,只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她的出現不是誰處心積慮的安排,而是自己辛苦的尋尋覓覓,但商離離明顯將其視做一場早就寫好的戲碼,那是再清楚不過的侮蔑。
但芳菲卻沒有反擊。她只覺眼前的景象開始有些模糊,她發現自個兒很想倒下去。芳菲突地想到剛喝的那碗雞湯,她有些氣惱地咬了咬下唇。
商離離見她未答,得意之余,便表演得更加賣力了。「只是……他那樣對我,我真打從心底難過,畢竟,他是我最愛的人……」
「最……愛的人?」芳菲錯愕地想,商離離已經成親,已是有夫之婦,怎能這麼說?
商離離淒淒惻惻地一笑,神情悲然。「事到如今,再瞞著你又有何用?我雖然嫁給了大師兄,心卻一直是系在二師兄身上的,他對我有情有義,愛我如痴如狂,哪個人心是鐵做的能不動情?」
芳菲的臉色褪成了灰白。
「所以,當我嫁給大師兄時,他肯定是絕望極了,他想報復我,我不是不曉得,其實……又何須他動手?
他怨我負心,只要一開口,我就是立時抹了脖子,也是無悔。我也曾想不顧一切隨他遠走高飛,但又怎奈何師父恩情深重,他要我另嫁他人,我怎能不從?辜負了自裳,我一生慚愧,但他知我懂我,卻又這般氣我,教我如何能不怨懟?「
「……」眼見對方說得悲切,芳菲卻完全默然。
然而,商離離卻仍不放過她,拉起她的雙手,竟硬是要斷了她婉蜒糾結的情根。「我不曉得你們倆究竟是怎麼相識的,但他總是為了氣我。妹妹,听姐姐一句話,可別真給了他你的心啊,否則,萬劫不復的,豈止有你而已?」
「萬劫不復的……豈止有我而已?」芳菲喃喃,眼神不確信地閃跳著光芒,似已被說動。
只見商離離俏臉上猶自帶著淚花,一點都不像說假。
霎時,無以名之的絕望感竟襲涌上心頭,方才的不適感忽成一道強烈的暈眩,芳菲眼前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