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爸要你回家前再到吳師父那兒推拿一次。」
楊北憐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的筆終于跌落在地面。她胡亂地應了一句後,隨即掩飾性地彎下腰拾起筆。
她的掩飾,楊北憐並未看出。傳達後,她轉身正想回去幫忙收拾碗盤的同時,已翻上「打烊」牌子的玻璃門應聲被推開,走入一位穿著光鮮華麗又入時的女人。
她一踏進面館,所有在里頭忙碌的人兒立刻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將目光焦距移到了她身上。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與楊家老死不相往來的紀湘玉。
一見到她,楊西籮立即怒氣沖沖地向前,「喂,你來干什麼?這里不歡迎你!」
「楊西籮,來者是客,不要這麼沖動。」楊老爹斥住了女兒。
「客?」然,紀湘玉卻冷笑一聲。「對不起,我擔當不起。」她高傲地環視一下眾人,最後,目光落在櫃台內的楊南筠身上。
「楊小姐,我可以和你單獨說幾句話嗎?」雖是請求的問句,但她的氣勢、表情卻有著不容他人拒絕的咄咄逼人。「小妹,別去!」楊西籮立即阻止道。「誰知道她安什麼心眼?」所謂「善者不來」,她當然不相信這老巫婆真的只為說幾句話而來那麼簡單。
第7章(2)
楊南筠看了看二姐,又看了看大家,最後,她嘴角漾上一抹自信的笑,對著紀湘玉道︰
「你想在這兒說,還是到外面說?」大家的擔心,她覺得有些多余。她可不像大姐那般軟弱,能讓這老巫婆予取予求。
「我看還是到外頭說吧!免得讓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擾。」話——雖是對著楊南筠說,但紀湘玉的眼角卻有意無意地瞟過楊西籮。
這句指桑罵槐的話,楊西籮當然听得出來,她心有不甘地想回嘴,身後的楊東箏卻拉住了她。
「西籮,算了!」她的眼神追隨著一前一後出了店門的兩人,心頭的陰霾不斷擴大。
兩人一離去,楊西籮立即有些氣不過地掙開大姐的手道︰
「大姐,這算什麼?我們楊家人到底要對那老巫婆忍氣吞聲到什麼時候?」
楊東箏垂下了眼簾,不語。
一旁的巧姑媽卻接下口,「我們不是忍氣吞聲,只是不希望兩家的宿怨再這樣不理性地延續下去。」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後,看了大家一眼,「好啦!大家早點收拾妥當回家休息。」她率先地動了起來。
「真是孽緣。」楊老爹語重心長地說了句話後,搖了搖頭回到了廚房。
靜立在一旁的楊家三個女兒卻沒有移動半步,大家似乎各自陷入了沉思中。
出了面館的楊南筠與紀湘玉並沒有走太遠,她們在隔壁便利商店前的騎樓停了下來。
「有什麼話你可以說了。」一停下來,楊南筠便冷然地道。
坦白說,她冷靜與條理分明的頭腦一向令紀湘玉頗為欣賞,只可惜,她們的立場是敵對的,「欣賞敵人無異是貶低自己」,在社會上打滾多年的紀湘玉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是以,她的眼神一下變得銳利無比。「好,我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就直接挑明了說。我來,主要是想勸你別再枉費心機了,我們家泊因對你只是一時意亂情迷,並沒有其他意思,他永遠不會棄我這個母親不顧的,你明白嗎?」
為了阻止,她不得不扯些小謊。雖然前幾天,泊因曾告訴過她,他與楊南筠已經分開了,但,這些天來,他的消沉她看在眼里是明白在心里,只有真正動了情的人,才會有那樣蕭瑟落寞的眼神。
泊因不是泊懷。泊懷個性上的軟弱是他最大的致命傷;但泊因不同,從小,他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男孩子,她不認為親情可以完全鉗制住他。是以,她不得不防,她已經幫泊因規畫好人生,她不能讓楊南筠來破壞,她必須趁可以阻止之前,快刀斬亂麻地切斷一切。
她的話讓楊南筠心頭一黯,但她仍昂起頭裝作不在乎地道︰「既然你認為我只是白費心機,為何還要特地來警告我?你不覺得這麼做很矛盾嗎?」
「是很矛盾沒錯。」紀湘玉心中飄過一絲心虛。「坦白說,我是怕你繼續的痴纏讓泊因狠不下心離開你,他一向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孩子……」
「這些話是秦泊因要你來告訴我的嗎?」楊南筠飛快地打斷她的話。
「當然不是。泊因他當然不會要我這麼做,他怎麼可能讓我這個做母親的受委屈呢?」在她眼神的審視下,紀湘玉更心虛了,但表面上,卻看不出任何異狀。「我只是不忍心看他陷入兩難的矛盾里,主動替他出頭罷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楊南筠原本冷然的面孔變得更加森冷。「你放心,這點骨氣我楊南筠還有,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她明白,並不意謂她完全相信了對方的說辭,而是直到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體會到,紀湘玉對她們楊家的恨深到了什麼程度。
見她迅速變化的臉色,紀湘玉明白自己的話已收到了效果。當下,她毫不留情地再劃下一刀——
「你能明白最好。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你是一個聰明人,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認不清自己角色與身份的笨蛋。」說完,她轉過身想離開。
這一番侮辱人的話令楊南筠情緒激憤地捏緊了手中的拐杖,但,她咬緊了牙關極力隱忍著。
「當初,你也跟我大姐說過同樣的話吧?」對著她的背影,她極力讓聲音听來平常地問了一句。
紀湘玉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說了句模擬兩可的話︰「你大姐是個識大體的女孩。」之後,她向前走了幾步,卻又像想到什麼似地回過頭
「喔!順便告訴你,我們泊因再過不久就要和便利商店大王的女兒嚴世心訂婚了,屆時,如果你有興趣,我倒是可以破例給你一張帖子。」說完,她得意地一昂首,轉入巷子中。
聞言,燈光下的楊南筠身形是一動也不動,只不過,捏緊拐杖的手已因過度用力而有些泛白。
當紀湘玉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中,而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回到家時,卻意外發現一臉陰霾的秦泊因正等在客廳中。
自那晚的大吵之後,她與兒子雖未到決裂的地步,但在彼此有心結的情況下,母子間的關系似乎一觸即發。
雖然,秦泊因曾試圖主動打破僵局,告知他與楊南筠分開的事,但在心中怨恨難消的情況下,她始終拉不下臉,以至于親子間的關系頗為尷尬。
是以,一見到他,紀湘玉原本打算來個視而不見,但秦泊因卻立即站了起來,擋在她面前。
「媽,為什麼還要去找楊南筠?」一開口,卻是一種不諒解的質問語氣。「你認為那天晚上對人家的侮辱還不夠嗎?」
這幾天,為了逃開這令人心痛的一切,他故意延遲了回家的時間,目的就是要讓自己澎湃的情感在最短的時間內冷卻。
但,幾天下來,思念的折磨,讓他的感情崩潰、理智潰決。
有時候,他總想不顧一切地去找她,向她傾訴自己強烈到不可遏抑的情感。
但,每次的沖動總在見到母親之後,又因不忍傷害她而隱忍下來;而楊南筠極力閃躲的眼神,更令他神傷,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他還能忍受多久?
今晚,在飽嘗思念的啃蝕之後,他終于壓制不住內心澎湃的情感而到了面館,他並不想挽回什麼,他只是想看看她……他是這麼告訴自己。
然而,就在他到達面館不久,就看見了令他醋海沸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