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覺得好像四面牆一齊擁向她。「媽媽不曉得這回事吧?」
「不!我瞞著她。」
薇妮攤開手掌,放在火上烤著,心中沉甸甸地仿佛承擔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許我可以去學校教書。」薇妮听見莎梅倒水洗碟子的聲音。
「這里沒有小孩。別忘了這里是淘金區,那些礦工不會帶著全家來,你要教誰呢?」
「不然我就去當裁縫。」
「住在舊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龍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樣的女人。」
薇妮無可奈何地嘆口氣。「我會的只有跳舞,只怕舊金山沒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後一個碟子丟進肥皂泡沫中。「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我曾去過附近的水晶宮酒館,找他們老板賈泰利。我說我可以當舞娘,他卻很客氣地告訴我,我的年紀太大了。」
薇妮凝視跳躍的火舌,失望地想著她們的窘境。「我只好明天去找田牧師商量,也許他能答應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稱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歡那個人。你要小心一點。
薇妮也不喜歡他。回西爾好像寧可教人下地獄去,也不願教人對上帝的愛。她真怕去向他求情。「你還有多少錢,莎梅?」
「四塊錢。」
「我有五元。我們得給媽媽買肉吃,醫生說她需要營養。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莎梅。」
莎梅走近火爐,添了一塊木柴。火花四濺的時候,她的眼里也籠了一層煙霧,是她在預測未來時常有的神情。「別怕,薇妮。你會找到方向……明天你就會知道該怎麼辦了。」
「如果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請你告訴我,莎梅,」薇妮求道。「我需要這點憑借。」
莎梅只是搖搖頭。「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告訴我,該妮,你有沒有遇見黑眼珠的男人?」
「有,你預見了嗎?」
「是的。」
「他會不會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一個角色……或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現在他是不是在為你尋找什麼東西?」
「沒錯,他說他會幫我找尋父親,」薇妮的聲音越來越興奮。「請告訴我——」
「別問我問題,薇妮。知道太多未來不是好事,順其自然吧!」
「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已經走到盡頭了,莎梅。如果你知道父親的命運,你會不會告訴我?」
「當然會,問題是我不知道。我並不能看見未來所有的事。只能看到一點點。你媽媽堅信他還活著,我相信她的感覺。」
薇妮幫媽媽洗了頭,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系上一條綠絲帶。然後她喂媽媽喝了一匙藥,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瘦削的手。
「薇妮,你總算回來了。都是我的錯,害你踫上那種危險。」
「胡說,我根本沒有危險。」薇妮望進母親柔和的眼楮,那里面是她永不凋零的美麗。「你真美,媽媽,我可以想見爸爸為什麼會愛上你。」
貝芙蘭執起女兒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女為悅己者容,為了你父親,我要永遠美麗。等他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完全好起來,不要這麼憔悴。」
「你已經很美了,媽媽。」薇妮說,凝視母親依然皎好的容顏。「你的美麗永遠不會褪色,就算你8O歲了,一定也還是這麼美。」
芙蘭微微一笑。「你才美,我的寶貝,你都不曉得你自己有多美。」
「我想我的長相還過得去吧!」
芙蘭難得地笑出聲來。「謙虛是一種美德,尤其是對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來說。」
「戀愛是什麼滋味,媽媽?」薇妮想要知道。「你和父親是一見鐘情,對不對?」
芙蘭輕撫女兒的臉頰。「沒錯,我們的確是一見鐘情。愛有痛苦,可是幸福更大。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把他的幸福放在你自己的前面。」
「你又怎麼知道你是在戀愛呢?」
芙蘭的眼楮罩上一層煙霧,陷入沉思之中。「當你戀愛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為了那份愛,你會願意犧牲一切。從前我還是喬丹娜那個舞蹈家時,曾經風靡全巴黎。可是在遇見你父親後,我就不要一切聲名了。我從不懷念那些風光的日子,因為我只想當華德的妻子。我相信你也會這樣,薇妮,你也會一見鐘情。」
薇妮想起那個黑眸如夜的西班牙人。她愛他嗎?如果是愛,只伯也只是一份落花流水的愛了。她甩甩頭,湊過去在母親蒼白的頰上吻了一下。「你真的從不懷念那個風靡巴黎的舞蹈家喬丹娜嗎?」
從來沒有過。我只想愛你父親,以及被你父親所愛。我知道,有時你覺得好像和我們的生活隔絕了,薇妮,可是我一定要跟隨你的父親。我從不後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總有一天你會了解這種感受。」
「很奇怪,我並不覺得和你們隔絕了,也許我知道你和爸爸都愛我吧!當然,寂寞是難免的,不過你們的愛一直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很高興你們相愛如此之深,可是我想等我結婚後,我不會把小孩留給別人帶。」
芙蘭合上眼楮,哺哺道︰「我想你不會,你做母親一定比我成功得多。你除了美麗之外,更有一顆善良的心,你甚至不曉得你有多可愛。」
薇妮看母親累了,便悄悄退出來。莎梅正在做早餐,肉香陣陣撲鼻而來,她得盡力不去想空空如也的胃。肉是給她母親吃的,她們只能喝些湯。
「我去找田先生了,」薇妮告訴莎梅。「讓我們祈禱他有一顆仁慈的心吧!」莎梅抬起頭來,皺了皺鼻子。她們都曉得這個好牧師可沒有好心。
來應門的是田牧師本人,他的影子罩住了薇妮的臉孔。「今早我才跟我姊姊說,你也該來找我了。」他說,習慣性地拿手帕擦擦臉。
薇妮看了就討厭、「我是來跟你商量房租的事,田先生。」她總覺得他看她就像貓盯老鼠一樣。
她沒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翻過手掌,很仔細地看著。「你沒做過什麼苦差事吧,貝小姐?我看你一定是給寵壞了。」
「我沒有下過田,不過我也做家事。我過的日子跟其他英國女孩沒有兩樣。」
「你做事不夠賣力,你用了一個女僕。我相信沒有多少英國女孩有隨身女僕,這里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我承認。」薇妮答道,不解他到底是什麼用意。
「懶惰的人是魔鬼的玩具,你知道吧,貝小姐?」
「我听過這句俗語,不過家祖母說忙的人是福,我比較喜歡那種說法。」薇妮順著他的話東拉西扯,總想著拖得一刻算一刻。
「那麼你也知道懶惰的罪孽了,」田西爾誠心笑道。「請進,貝小姐,我想跟你談件事。」
薇妮勉強跟他走進那間陰暗氣悶的房間,屋里的擺設沉悶得令人窒息。
「請坐,貝小姐。我姊姊不在家,要不然她可以給你泡杯茶。」
薇妮在門邊站住腳。「既然令姊不在,也許我不該進來。」她不自在地說。
「胡說!我是上帝的使者,你跟我單獨在一起絕對沒有問題,至少比你跟那個土著亞哥滿山里亂跑合宜多了。」
薇妮沒有回嘴。她祖母曾經說過,求人恩惠的時候,只有低聲下氣的余地。她斜傾身子坐在一張硬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直切正題。
「我曉得我們的房租這星期就到期,不知道你能不能寬限幾天,等我找到工作再付?」
田牧師在薇妮身旁坐下,近得腿挨著她的腿。「你早該找工作,不要像沒頭蒼蠅似的找你父親。你的母親病了,你的責任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