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雅走後,薇妮試著回憶那個救她的人的長相。可是除了那對漆黑如墨的眼楮,溫存的語音之外,她實在沒有別的印象了。等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要當面向他謝過救命之恩。
她又瞪著自己綁著繃帶的腳,滿心的無可奈何。等她痊愈之後,她非得再去礦坑不可。
要不是莉雅的陪伴,病床上的日子可真難打發。莉雅每天都來陪她,薇妮也每天都等著她來做伴。安大夫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來替薇妮看過兩回傷勢,而且不準她下床,一再叮囑要等她的傷全好了才行。好不容易捱到第五天,他才說薇妮可以到外面透透氣了。
這一天,莉雅帶來她自己的一件袍子給薇妮替換。蔽妮坐在鏡前,把頭發盤成發髻,綰在頸背。她從鏡子看見莉雅面帶憂色,便轉過頭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問道。
「昨天我們有個家丁遭到一頭熊襲擊,傷得不輕。爺爺說那頭熊很凶猛,而且離農場太近了。我哥哥要領人去追捕那頭熊。
「那個人傷得多重?」
「麥斯說恐怕他會失去一條手臂。」莉雅突然展開笑臉。「算了!我們不談這些掃興的事,薇妮。我真希望你可以一輩子待在我們家,你已經變成我最要好的朋友了。」
薇妮听了很感動。西班牙人的熱情是天生的,然而莉雅的話對她別具意義。「我也喜歡你,莉雅。我走了以後一定會很想念你。」
莉雅搖搖頭。「我們不要談你要離開的事了。」她走到薇妮身邊,拿出一支珠釵別在她的頭發上。「我哥哥每天都問到你。因為他不好到你的房間來,他想請你今天去見他。大夫已經告訴過他,你今天可以起床了。」
薇妮听了,不知怎地竟有點忐忑不安。這幾天她听多了莉雅談她那個英雄哥哥,自然有點好奇。也許當面謝過他之後,她就會發現溫麥斯不過是個平常人罷了。
想是這麼想,薇妮還是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儀容。莉雅的身材和她差不多,一襲淺藍長裙襯得她益發亭亭玉立,眼楮似乎更藍了點。臉上曬傷的紅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點淡金色,看起來反而柔和許多。她希望溫麥斯看見她時,會覺得她還過得去。
「來,」莉雅說,牽住她的手。「我們去找我哥哥。」
溫家的建築已有百年歷史,卻一點也不顯得陳舊。它的格局是純西班牙式的,只有花園中的花木扶疏顯出加利福尼亞的特色。薇妮隨著莉雅穿門過戶,深深地被這一片人間淨土吸引住。她想這座壯園叫做「北方天堂」倒是名副其實,她從沒見過這麼華麗深透的屋宇。
莉雅帶著她穿過鳥園,指給她看各種珍奇的鳥類。薇妮被它們色彩鮮艷的羽毛迷住了,幾乎忘記她們是要往哪里去。
她正想間莉雅這些鳥兒的來處,抬起頭來,卻看見不遠的露台上,一個年輕男子端著酒杯正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四目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都震了一震。麥斯忘了手里的酒杯,只管怔怔地看著那個分花拂柳而來的年輕女郎。他已經忘記她長的什麼樣子了。突如其來的一見,竟像是照眼的閃電一樣,亮得他睜不開眼。他只記得她有一頭美發和一雙美目,然而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她又有哪里不美呢?
如果麥斯明擺著震驚的神色,薇妮的震撼卻是藏在心里。她是來向一個救命恩人道謝,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美男子。他的五官分明而高貴,深橄欖色的膚色更加深了他的魅力他看起來跟她的族人截然不同,他屬于另一個種族,更激烈、更鮮艷的一種。當他炯炯地看住她,從容自在地向她走過來時,渾身散發著一股自然的威儀,充分顯露了一個領袖人物的特質。
「貝小姐,听說你的傷好多了,恭喜。」他的英語抑揚頓挫,一樣是告訴她什麼都不用害怕的深沉語調。薇妮突然有種很奇怪的宿命感覺︰今生今世,她再也忘不了這個人了。
她看他仍然目光炯炯地盯著她,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沒答話,趕忙定一定神,極力裝出從容的神情說︰「我欠你一份大恩,溫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麥斯執住她的手,一顆心都暖了起來。當她看著他時,他體內的拉丁血液便浩浩蕩蕩地涌向四肢百骸。這個女孩分明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女人,縴細優雅,楚楚動人,甚至不像人間女兒。也許她真是一個天使,偶然滴落世間,听說了他們溫家的「北方天堂」,便來看看這兒跟她從前的家有何差異。
可能的話,他願意就這麼天長地久地握住她。西班牙人是天生的辭令家,可是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竟無辭以對。原來在面對真正的美女的時候,是這樣的令人謙遜,乃至于窘澀。
麥斯恍恍惚惚地听見自己說了一件什麼不足掛齒的客套話,薇妮也發現自己模模糊糊地回了幾句,甚至連莉雅幾時走的都不知道。直到麥斯邀請她坐下,她才猛然醒過來,小心地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
「我听亞哥談起令尊的遭遇,」麥斯突然提道。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對他竟變得如此重要。「你願意仔細告訴我嗎?」
薇妮很自然地就把她尋找父親的經過都告訴他,仿佛他是可以讓她倚靠的人。雖然她自己不覺得,麥斯卻察覺了她的語氣中下意識流露的悲傷和無助。
「你為什麼相信令尊還活著呢?他的合伙人不是說他已經去世了?」听完她的話後,麥斯靜靜地問道。
「我……家母和家父的感情極深,她覺得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不測,她一定會知道。」薇妮答道,剪剪雙眸澄亮地看著他。「听起來像個很傻的理由,不是嗎?」
黑眸閃閃發亮。「哦,不!貝小姐。我向來不太相信愛的力量,可是現在我相信了。」然後他說了一句教她大吃一驚的話。「我會幫你尋找令尊。我恰好知道他的礦坑在哪里,離這里不遠。」
「不!」薇妮急道。「我欠你的已經太多了。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要親自去找尋家父,那是我的責任。」
「可是你沒有成功,」他提醒她。「一個女孩子如果沒有適當的保護,在山里亂闖是很危險的事。」
「我雖然踫到意外,不過換了別人也可能遇到這種意外。我不會因為這一點挫折就放棄尋找家父。」
麥斯凝視那張柔似玫瑰花瓣的嘴,總覺得她應該被供養在錦衣玉食之中,不該這麼在山野里沖撞。「你的意志很堅定,貝小姐,可是你終歸只是個女人。」
薇妮陡然抬起頭來,望向他的雙眸寒峭如冰。「你說我終歸是個女人,那口氣就好像我得了什麼我應該抱歉的疾病似的。我生為女人完全是天意,難道就因為我不是兒子,而是女兒,就不該關心父親了嗎?」
麥斯難得踫到敢頂撞他的女人,然而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吟吟的。「說句實話,如果你生做令尊的兒子,那才是不可饒恕的浪費呢!我希望你不至于拒絕我的幫忙,說不定我能走通幾條你走不通的路。」
薇妮像是一拳打進棉花里面,突然泄了氣。她跟他斗什麼呢?「我不是不知好歹,溫先生,但是我欠你們一家的情委實太多了,而且我們素昧平生,我怎麼好再替你添麻煩呢?」
他望進她的眼楮。好一會兒,他幾乎以為自己會跌進那兩泓銀藍之中。「我們真的是素昧平生嗎,口小姐?」他柔聲問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們認識一生一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