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姬蘭突然記起王子說過,他可能一早溜出使館和她在花園里見見面。一思及此,她腦子里的每個細胞都想見他,周身每一根神經都渴望盡速和他在一起。她急急忙忙跳下床,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漱洗整裝的工作,便躁急地沖下樓到餐廳里,準備吃早點。但魯斯旦還沒有幫她準備好食物。
「妳今天特別早,安姬蘭小姐!蛋可能還沒有煮好。」「沒關系,」安姬蘭答道,「反正我也不餓。」
「妳必須早餐吃得飽飽的,」老魯斯旦很堅決地說,「我們可不願讓妳瘦得像將軍一樣。」
說完話,他緩慢地移動腳步下樓去到廚房里瞧個究竟。安姬蘭只好按捺住急切的心,坐在餐廳里等侯。因為如果她不吃半點東西的話,她知道一定會引起一場大紛擾,反而耽擱時間。可是,坐在那兒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每一分每一秒彷如一整個世紀那麼難捱。
心急思路亦急,她急躁地想在早餐後帶著凸凸在屋內亂逛,隨便先走幾步,以便待會兒到花園里活動久一點。然後到祖母的房里,大聲地朗讀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及大標題,接著,便幫梅威夫人拆閱當日的信件。平時信件並不太多,大部份是一些帳單及慈善團體懇請捐款的函件。如果有特殊重要而緊急的情事,安姬蘭直接付清或立刻回信而不等馬格羅佛小姐來處理。
她是一位資深的秘書,祖母已經聘雇她多年了。她在每星期五來上班,除了發放員工的周薪外,並整理積壓成堆的文件,一一檢查謄清後再辦理,總要處理得有條不紊、井然有序。
好不容易等到魯斯旦端著大托盤走進餐廳。托盤里擺著一個銀咖啡壺、銀牛女乃瓶,還有裝了一個煮蛋和兩片咸肉的有蓋碟子。這些一向都是他們期待安姬蘭吃完的早點。另外,還有一個面包夾子里面放著四片土司。他有點吃力地把那些盤碟一一擺在餐桌上。
餐桌上原本放置著一個銀盤子、裝調味料的瓶子、裝女乃油的罐子、新鮮的蜂蜜及果醬瓶。
任何一個瓶罐都經年累月的擺在那兒。安姬蘭想,此後亦將永遠地擺下去。
想起未來的歲歲年年,她不知道自己還要虛度多少年華才能等到王子再次行抵英格蘭。
他來英國,可能為了參加某位公主的婚禮吧?抑或為了祭吊現在這位新王?
自己居然會想到國王逝世這回事,不免覺得羞恥,但這也不無理由,國王活到今年六十五歲才得以加冕繼位,看他平時縱欲無度、奢華婬逸的生活,他絕無法像其母親維多利亞女王一樣長壽。話雖如此,安姬蘭急忙呵斥自己的想法,她可不願意在那種悲哀的場合里見到王子。
但是她那麼渴望與王子重逢,不管什麼場合,她都只有一年一年地等下去。
思及這些迷惘的事,心里不免抑郁。又想起和王子共處時,自己曾提議彼此休提未來,只要盡情享受現在甜美的時刻?;那里曉得自己反而犯忌了。
「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把握的一點了。」安姬蘭預料得到,當不得不互相道別的時候,他們都會為之肝腸寸斷、五腑俱碎。但那都是後話了,只有把握目前才是最真實的。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卻覺察出內心深處不斷地啼泣、吶喊著︰「我怎麼受得了?我怎麼受得了?」
為了取悅魯斯旦,她盡量地把桌上的東西吞下去。
餐畢,帶著蹲在桌腳邊的凸凸上樓到祖母臥房。
「妳來得真早,小親親。」梅威夫人說,「今天早上妳好象特別漂亮!」
「謝謝女乃女乃夸獎。昨天一整晚女乃女乃睡得好嗎?」
「睡得真好,」梅威夫人答道,「我想,可能是昨天下午休息過的緣故。親愛的威廉爵士最了解我的情況,知道什麼處方對我最有效。今天我也得好好遵守他的指示。」
「當然,女乃女乃。」安姬蘭附和道,「如果我看起來漂亮的話,您也一樣!」梅威夫人開心地笑了。
她一向早起,這時巳換上一件粉紅色有蕾絲滾邊的緞質晨褸,配戴一頂同色的小帽子,帽上有粉紅珊瑚色的緞帶,顯得俏麗極了!
「早上只收到這兩封煩人的信,是吧?」梅威夫人瞧著攤擺在床上的信,說道,「那麼,報上如果有任何令人雀躍的滑息就念給我听,然後妳帶凸凸到花園散步去。」
安姬蘭十分費神地找出一些祖母比較感興趣的大標題念給她听,只過了一會兒,她便已無法忍受內心的焦躁,說道︰
「女乃女乃,我認為凸凸應該出去玩了。」「那麼,就帶牠去吧。」梅威夫人說道,「待會兒妳回來時,我要妳找找報紙上有沒有登昨晚在德風雪爾公爵府邸舉行的舞宴盛況。昨天的報紙預測場面會十分浩大,我希望我們那位年輕的鄰居,西諾斯王子也在場。」
安姬蘭實在記不得昨天早上念了些什麼新聞給祖母听,迷糊中听到祖母提及王子的名字,不覺心虛得雙頰緋紅,結結巴巴地說︰
「為什麼……您認為那位……王子會參加呢……女乃女乃?」
「因為這個舞會顯然是為歡迎那些前來參加加冕大典的各國皇親們舉行的。」梅威夫人覺得小安姬蘭傻乎乎的,話里不免帶著愛憐的譴責味道。「哦……哦……知道了。」
「不管怎麼樣,等妳回來後查查宴客名單,總可以找到他的名字。」梅威夫人說,「我覺得自己沒有拜訪隔鄰的公使館,實在過于怠慢。但是我病得什麼事都做不得,真是無奈。」
「您的病很快就會好的,女乃女乃。」安姬蘭樂觀地安慰她說,「然後,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訪塞法羅尼亞公使館。」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向門口,又回過頭來說︰
「我們和他們隔得這麼近,這回就不需要馬車來載我們去了。」
「不需乘馬車?」梅威夫人吃驚地喊道,「我從來就沒有听過這種話!如果我們走路去拜會他們,那位公使一定大感驚訝。」安姬蘭笑了一笑卻沒有再說什麼。她快速沖下樓去,凸凸幾乎要跟不上她。
她想,祖母真是守舊派,凡事拘泥于禮教,因襲傳統,從不做任何突破。
她又不禁想到,祖母要是知道孫女加此叛逆,竟敢獨自和男人在外進餐,現在又匆匆趕去花園會晤王子的種種令人咋舌的事時,不知作何感想。
「求求您,上帝啊,」她禱告著,「可千萬別讓女乃女乃發現呀。」
方才下樓吃早點時,她把帽子放在大廳里,現在取回帽子戴在頭上後,走到一面鍍金鏡框架前匆匆一瞥自己的模樣。這鏡框旁另有一個銀盒子,專門保存訪客的留言卡。盒里只放了幾張卡片。整座鏡架因年代久遠而顯得非常污毀破舊,一副飽經風霜的樣子。
安姬蘭看看鏡子整理衣帽,忽然第一次不為祖母臥病而遺憾。因為他們不去回拜撲個空的訪客,所以現在少有人登門求訪,倒也免去不少麻煩。
這種想法實在不仁厚,但是如果梅威夫人痊愈了,安姬蘭一定沒有機會遇見王子,昨夜更不可能同他共游了。
整個經過是那麼令人不可思議,她從沒想象過這種奇遇會降臨自己身上,甚至依常理判斷,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這奇異的事對她來訪,好象在嘗試一種冒險活動。她想,就是因此使得自己幾近銷魂,那麼自己一定得以一顆破碎的心來回報吧!魯斯旦像往常一樣問她是不是要出門,然後把花園的鑰匙遞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