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竟是如此嚴峻,臉色如此陰霾。安姬蘭覺得好陌生,因為早上和她說話的那位愉快爽朗的年輕人不見了,眼前這個人多麼老成,那陰暗的神色讓人感覺他正處于痛苦的深淵中。
「到底怎麼回事?」她問道。
他移動著眼光,無神地望著銀色的水面。她可以感覺得出,他仿佛從水中看到一幅幅痛苦的景象。
「我到英國來,不僅為了參加加冕盛典,」他說,「而且也為了另外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我來安排我的婚事。」他說,「對象是一個皇室的公主。」
他說得那麼突然、尖銳、苦澀,安姬蘭知道字字句句都隱藏著無限的苦痛。
她愣住了,不知該如何適切地回答他。沉默了好久,才勉強說道︰
「我……我想……每個統治者終歸要……結婚,這是……預料中的事。」
「我發誓過,除非戀愛,否則絕不結婚,」王子說,「如今卻因國內的現實條件,迫使我不得不同意迎娶一個能獲得子民歡心的妻子。」
「那樣做……人民會高興嗎?」
「他們告訴我,只有這樣做,百姓才會高興。」
王子思索了片刻,再接著說︰
「可能我應該從頭解釋給妳听︰我父王在世時,他所統治下的部份島嶼曾要求和希臘本土合並,並主張終止塞法羅尼亞王室的統治權。」
「那種做法的確……錯誤吧?」安姬蘭問道。
「大多數的塞法羅尼亞人民都認為不對,」王子答道,「自從父王崩殂後我繼承王位,我期望反對派會消聲匿跡,因為我逐步改革,並重新考慮父王斷然拒絕的各項建議。」
他慘淡地一笑,說︰
「我父王非常固執--非常守舊。他認為在我祖父時代施行成功的政策也必定適用于他自己的時代!」
「但是……您和他……不一樣。」安姬蘭輕聲地說。
「我努力改正他的缺失,」王子說,「我想引進新思想,鼓勵有益于人民的革新。」
「人民感謝這種改革嗎?」
「有些極力贊成,」王子答道,「但老一輩的百姓卻反對任何變革。他們說我年輕沖動,急于變法,太匆促了。」
安姬蘭仔細傾听他敘說的一切,彷佛歷歷如繪。
「在最近這兩年來,情況變得越來越壞。」王子繼續說,「有人--但我還不確定是誰--故意制造糾紛,煽動民心,引起了一些叛亂活動,雖然範圍很小,但對塞法羅尼亞這小小的國家來說就相當嚴重了。」
他嘆了一口氣,再說︰
「我只好垂詢顧問們的意見,他們認為時局越來越糟,只有適時舉行皇家婚禮,才能轉移人們對革命的注意力,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真的能轉移嗎?」安姬蘭道。
「好想,女人佔全國人口的一半,她們又最喜歡批評、控訴別的女人,現在只要有一個女人成為她們共同談論的目標,這一半的人口就已轉移注意力了。」
「所以您……就要……結婚了。」安姬蘭細語著,聲音仿佛來自一個好遠好遠的地方。
「首先,我必須找一個能接受我的公主。」王子興趣缺缺地說,「公使和與我同來的內閣總理對此事非常有自信。」
他的手沉重地垂了下來,擺在膝蓋上,他說︰
「這次加冕禮,從歐洲各地趕來的許多皇親國戚、公侯世家聚集一堂,還會有什麼機會此這次更適宜、更便利于提親呢?」
「是的……我可以了解……這一切。」
「這些時候,」王子說,「我必須拜訪一位大公國的太子,听說他有三個待字閨中的女兒。我相信一個此一個丑,一個比一個笨!」
王子憤怒和輕蔑的口氣使安姬蘭十分吃驚。
「您……您不要……氣得這個樣子。」她說。
「為什麼不氣?」他說,「我怎麼能夠不這麼想呢?難道妳認為我應娶一個只喜歡我王位而一點也不關心我的女人嗎?」
「我……想,無論那一個女人……都逐漸會關心您的,」安姬蘭說,「但的確……這種方法結婚……不是有點愚蠢?」
「我已經對妳解釋過我的環境。」
「我也能了解,」安姬蘭答道,「但是……如果您娶的女人並不喜愛塞法羅尼亞……她不了解希臘人對世界的貢獻……結果,不是使您國內的情況比現在更糟嗎?」
王子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妳在說些什麼?」他問道。
「我說……我想我是說,」安姬蘭答道︰「一個國家要想安和樂利……是建築在統治者對它的愛心……而且統治者必須與妻子相輔相成,共謀治國之道。」
「我想,歐洲任何的宮廷里,一定沒有這種先例吧?」
「也不盡然,」安姬蘭答道,「或許也有種經過事先安排的婚姻,起先當事者彼此並不關愛對方,但是如果他們都是有吸引力的人,有共同的喜好,對所統治的國家更有相同的愛心,那麼他們會因觀點的一致而相處融洽,逐漸墜入愛河。」
她微微一笑,再說下去︰
「想一想維利多亞女王和亞伯特王子,他們彼此多麼為對方著想,而奉獻自己的一切。」
「妳說這些話的真正意思,」王子說,「是指我並非追求愛情,而只是對將和一個陌生女人結婚的事感到憤恨不平,對吧?」
「不僅指這些,」安姬蘭同意道,「我還意謂一點別的事。」
「什麼事?」
「正如您說過,最重要的是一切要先為國家及人民著想。如果您國內發生過糾紛事件……宮廷亦因摩擦而顯得不安……難道您認為這些事必須加以隱瞞,不讓大家知道?」
王子並沒有回答,安姬蘭繼續說︰
「在這種危危可岌的環境下的婚姻,只會越來越糟。」
「妳對!當然妳對!」王子激動地喊道,「但是我怎麼能肯定我要娶的女人能了解那些情形,知道她自己該做些什麼呢?」
「這必須您自己去加以選擇呀,」安姬蘭答道,「您一定得親自看看她,和她說說話,等您真能確定她會試著去愛護塞法羅尼亞時,您才可以允許那些顧問代表您去向她父親提親。」
「妳所說的都很有見地,」王子說,「為什麼妳能如此聰明理智地來處理這件事,而我卻顯得這麼混沌愚昧呢?」
「或許……當事者迷,旁觀者清吧。」安姬蘭提醒道。
「我從不敢期望別人像妳一樣給我說這些如此有意義的忠告。」
王子繼續說下去,但聲音越來越低沉了。
「由于這件事,我受盡了無數的甘言利誘,威脅恐嚇,他們用種種手段逼迫我妥協,使得我差點精神錯亂!」
然後,他優雅地伸出右手,表情十足地說︰
「現在,突然出現了一位小女神,三言兩語就完全改變我對此事的態度。」
「是……真的嗎?」安姬蘭問道。
「當然是真的!」他說,「我現在知道我應做些什麼。本來我的內閣總理希望我在離開倫敦以前的短短時間內做個決定,如今這些都不用加以考慮了。」
他停下來思索一番,再慢慢道來︰
「相反的,我想游歷一趟歐洲,尋找一位能夠了解我思想的公主。而且,也要如妳所說,她必須能領會希臘人的情感、抱負及崇高的雄心壯志。」
「這才是您應該采取的態度。?;」安姬蘭斷然說道,「我確信,您會得到……快樂。」
她邊說話,邊注視著王子,卻發現他臉上帶有一種出乎她意料的表情。
「得到快樂?」他以很奇異的聲音反問她,「妳認為那樣做會帶給我快樂嗎?那,倍兒西鳳,妳又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