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邦,冷靜一點。」我安撫著他,直到他變得比較平心靜氣一點,我才緩緩地開口。「你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的話嗎?你說人的一生很多事情都不能如自己所願,不是嗎?你說該做的不是埋怨,要想著怎麼樣過得更好才是我們該做的事。你記得嗎?我有把你的話牢牢記住,可是你呢?怎麼說過就忘了?」
蹦起勇氣,我握住阿邦的手。「好好的解決,不要讓恨意蒙蔽你的眼楮,如果你爸真的那麼壞,那麼你為了他賠上自己,根本不值得!你媽媽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你絕對不可以辜負她受的委屈,知道嗎?」話才說完,阿邦把我緊緊地抱住,像溺水的人在汪洋中抓住一塊浮木那樣緊。
「雨霈,也許我很早就喜歡你了吧。」阿邦看著我的眼神是那樣專注。「可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就像我告訴你的,我爸爸做了一個最壞的示範,讓我徹底地對愛情失望。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開始會掛念你,會怕你沒有吃飯,會去想你在干嘛,心情好不好……我本來不認為那是愛情,也不認為我會愛人。直到阿愷要我幫他追你,我才知道自己心里面的感覺。
我不想傷害阿愷,他每天是那麼快快樂樂地告訴我你們今天又聊了什麼,然後我在想,如果你喜歡阿愷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我的感覺。所以我決定要試探你,才會老是說那些話……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
「試探?真好的字眼!」我板起臉,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有氣。「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話就像待射的箭,我是箭靶,偏偏你是個神射手,每一枝都正中紅心。」
「在發現自己喜歡你的時候,我也很痛苦啊。最痛苦的是我知道阿愷是故意告訴我的,而我一直在想他告訴我的原因是什麼,後來我才知道。」阿邦頓了一下。「原來是因為你也喜歡我。」
「喂,夠了吧,有必要一直提醒我‘我喜歡你’嗎?這我比你還清楚好不好?」沉重的氣氛總算被趕跑了些,我們倆相視而笑。而就在這個時候,剛才等在醫院外面的兩個穿著西裝的男子竟又出現在我們面前,阿邦難得一見的笑容很快地又收斂下來。
「那……他們……」我看著他們,一種不詳的預感浮現心頭。
「雨霈,你說得對。我在之前就想過了,或許我該回去,把事情做一個了結。」阿邦拉著我站起來。
「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要把我媽的墓遷回台灣,現在的這個墓,是我替我媽蓋的一個衣冠冢。她在生前一直想回來,我想完成她的心願。可是我這次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曾經想過要悄悄地離開,可是現在,在我們表明心意之後,我不能這麼做。」阿邦的手伸過來,順著我因為風吹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頭發。
「我絕不會說要你等我的這種話。我只能說,我一定會回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回來的那個時候,我們對彼此的感情都沒有變,那麼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說完,阿邦竟像個小孩子一樣伸出右手的小指來。「雖然有點幼稚,不過我一直很相信這個約定的方式。來,打勾勾……」
阿邦看著我笑,我也笑了,只是臉上掛著淚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哭的。
「蓋章。」我說。當兩只大拇指重疊在一起的時候,阿邦在我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輕的吻,在吻上我的那一刻,我看見他從口袋里面拿出一串鑰匙,交到我手中,什麼都沒有多說,然後,就這樣跟著那兩個人,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我笑了,因為知道他給我鑰匙的意義。
那天,徐徐吹來的風很涼,可是我的心是暖和的。那是一個深植在心中的信念,所挾帶而來的熾熱溫度。
終曲
等待是漫長的,但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習慣,甚或成為生活中的一部分。這兩年間的七百多個日子,對我來說,也許只要用「轉眼間」這三個字就能代替。
我所等待的阿邦,兩年過去了,沒有一點他的消息。
我很專心地等,心無旁貸,剛開始偶爾夢里會有他的出現,到最後他再也沒有進入我的夢中,我睡得安穩,很沉很沉,對這樣的生活,再沒有任何疑問,只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有時候我會覺得我好像頓時老了很多歲,畢竟這樣的故事要發生在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年代以及這樣的年紀並不太容易。Pocky常在我面前罵阿邦,說他害我不淺,我一定是被他下了蠱之類的才會這樣死心塌地。我只是笑笑地問,如果換成了連皓明呢?她會不會和我一樣?
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她愛他,就像我愛阿邦一樣。
其實我也不太懂那究竟是不是愛。畢竟我們之間可能有愛滋生的時間是那樣的短。但我選擇相信那是。那是使我堅定下來的力量。
因為愛,我始終堅定著。
***
這天,我回到板橋的家,一座日式建築的平房。我一直很以這樣的家為傲,畢竟誰會想到,僅僅仰賴一條蜿蜒的小巷,就能這樣輕易地隔絕專屬于都市的喧囂。騎著車從都市要道拐進巷子里,周遭給人的感覺有如環繞音響上的音量控制,由Max轉到了Min,每次回家好像整個人被寂靜做了一番洗禮,很是舒服。
從小到大,我始終鐘愛著這樣的小小路程。「爸。」走進屋里。客廳里沒人,懸在天花板上的吊扇被風吹得頻頻打轉,發出扇葉與空氣撞擊的聲音,呼隆隆的響。我走向後院,發現正在修剪草木的爸爸的身影。
「回來啦。」听見我的聲音,爸爸回頭看了我一眼,慈愛地笑笑。
我坐在屋里連接後院的平台上,踢著穿上襪子的一雙腳,閉上眼楮,听著後院里專屬于夏天的蟲鳴鳥叫,好一會兒。
又是夏天了啊。我心想。
這是阿邦缺席的第二個夏天。
「媽呢?」我像突然想起什麼,問。
「找鄰居串門子去了。」修剪的工作似乎是告了一個段落,爸滿意地為花草葉子添上晶瑩的水珠。「要畢業了吧。」
「嗯。後天畢業典禮。」踢累了,我把腳交叉著疊起來放。「你跟媽會來嗎?」
「當然會。」看右手沾了些泥土,想想不妥,爸走過來用左手模模我的頭,在我旁邊坐下。「這是很重要的日子,不能缺席的。」
砰的一聲,後頭傳來關門的聲音。
「咦?這麼乖,不用人請就自動回來啦。」一看見我,媽還是不改本性的先來個幾句嘮叨。「那好,我今天早上才買了只雞,做你喜歡吃的香菇雞好了。」說完喜孜孜的進了廚房。
「你媽啊,就念著你瘦。」
「這是遺傳嘛,又不是我都不吃,你女兒可是從來沒想過減肥這件事。」我嘟嘴,把責任全丟給制造我的人身上。
「那就多長點肉,這樣瘦巴巴的像什麼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媽又晃到我們身後,給爸遞上一條濕毛巾。「把汗擦一擦吧,你衣服都濕了,不是才洗好澡?」
爸接過毛巾,看了媽一眼,好像在用眼神說謝謝。媽笑笑,兩個人沒出聲音,給人的感覺卻好像說了好多話。一會兒,媽把毛巾拿走,又回到廚房。
「真好。」我輕輕說。「你和媽的感情真的好好。連身為你們女兒的我看了都好羨慕。」我把頭枕在爸肩上微笑。
「有喜歡的人了?」
「有啊。」我大方地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