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認不認識谷少非?」
「谷少非,當然認得了,他就住在我們後面那條巷子里。」
「發生車禍後,我為什麼連他的事也忘了?」
「這……」孟君濤有些遲疑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那時候他也在場吧,還是他把你送到醫院去的呢。」
她眼前浮起他那莫測高深的眼神,和露出笑意之後那溫暖的神情,原來她是他救的。可是,即使她不記得是誰救了她,為什麼連他整個人都忘記?連他和她的所有共同回憶都遺忘了?
意外發生在七年前,她二十歲的那一年。原本在外地念書的她在暑假時回到故里,她還記得那段期間時常和舊日的同學一同出游,然後那場意外就發生了。在那場車禍中她受了傷,但傷勢並不是很嚴重,可是在同一場車禍中卻有另外一個人死了,而她完全不記得經過的情形。
肇事的砂石車當場逃逸,後來被捉到警察局時,差點被鎮上的居民打死。當然,這些她都是听別人說的,那段期間她躺在醫院里什麼事也不知道。她惟一記得的是——有一天清晨她在醫院醒來,納悶著自己為什麼躲在病床上,身上為什麼裹著紗布。
醫生說她是因為頭部受到撞擊的關系,所以喪分了部分的記憶,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永久的。
但她總覺得奇怪,為什麼在車禍發生過了兩天她才喪失了記憶,有這樣的病例嗎?失去的記憶無論她如何努力的回想,總是一片空白。出院後學校也開學了,她回到學校上課,日子就這麼過去,而她部份的記憶徑就此一去不返。
「碧鳳?」孟君濤叫喚著她,她已出了好一會兒的神了。
她回過神來,看著大哥,遲疑的問道︰「車禍時我和他在一起做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孟君濤聳聳肩,說道︰「你們兩個時常一起出去的,不外是逛街或看電影吧。」
听起來他們的關系好像十分親密,她露出困惑的神情。「那為什麼後來我都沒再看到他?」
「喔,因為他那個時候還在當兵,後來收假回營,過不久你也出了院,就沒遇到了。而且他當完兵後就出國念書,你們當然踫不到了。」
「我和他的交情怎麼樣?」她繼續追問著。
孟君濤遲疑了一下,說道︰「很不錯啊,從小你就時常纏著他,要他帶你出去玩呢。」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會不記得他?難道真的只要與那場車禍有關的人事物她都會忘記,總覺得事情好像並非如此單純。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問起少非的事?」孟君濤詫異的問道。「你不是不記得他的事了嗎?」
「我在台北遇見他了。」
「真的?他什麼時候回來了?」孟君濤微感訝異。「我記得這幾年他一直待在美國,他拿到學位後就留在當地的一所大學教書,我還以為他已經決定在美國定居了。不知道這次他回來,是不是打算留下來?」
「他的事你都知道?」她訝異的看著兄長。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啦,畢竟我們也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嘛。」
听大哥講起這些事,卻無助于她記憶的恢復。她突然覺得有些失落,大哥一直都知道谷少非的事,而她卻全部都忘了,什麼也不記得。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柏油路上,夏日的驕陽是熾人的,走在路上都可以感覺到一股熱氣自地面上透出。
兒時赤腳走過這條路的記憶猶在腦海,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哪。她在樹蔭下停下腳步,眯眼望著前方的道路,四周的景象熟悉卻又有些陌生,回到這里她真的能夠找回失落的記憶嗎?但這里的一切她都記得呀。
她繼續往前走著,她的目標是道路盡頭的那所小學——她的母校。
學校的教室已經翻新過,由原本的平房改建成三樓的校舍,她望著亦經過整修的操場,操場邊的鳳凰樹依舊,稀稀落落的開了些紅花。坐在秋千上抬頭爺望著天空,藍的刺眼的天空連一片雲也沒,她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
這就是他看見她的樣子,秀麗的臉上掛著淺淺笑意,微闔的雙眼帶著一抹沉思,及肩的黑發在風中飄動。
他無法克制自己走向她的,明知不該再見她的,但雙腳卻仿佛自有其意志般的走到秋千架旁。
靶覺到有人接近,她睜開雙眼,然後她看見了他。
在陽光下朝她走來的那名男子,有著高大挺拔的身材,他的雙手插在口袋中,姿態顯得愜意悠閑,但那張黝黑的俊朗臉孔對她而言是既熟悉卻又陌生。
「谷少非。」她露出一臉燦爛笑意。「好巧,我們又見面了。」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巧合的。」他走到行秋千架前,在她身前站定,一雙黑眸定定的望著她,神情顯得莫測高深。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她納悶的想道,但沒有開口詢問。站起身來,發現她必須仰起臉才能清楚的看他,微微笑道︰「原來你也回來了。對了,我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呢?」
「我在S大任教。」
「听說你一直待在美國,為什麼會想回來?」她好奇的問著,兩人間這樣的閑聊仿佛曾經有過。
「只是覺得在國外待太久了,剛好在S大的朋友說學校有空缺,所以就回來了。」
「你是教什麼的?」
「經濟。」
「啊,我討厭經濟,我們以前的經濟老師好會當人。」話一出口才發覺當他的面這麼說似乎很不禮貌。
「但你並沒有被當。」
「咦,你怎麼知道?」她看著他,一個模糊的影像突然閃過,雖然快的讓她來不及捉住,但她已有些了然。「是因為你我才沒被當吧,有你這樣一個老師再被當就太丟臉了。」
「你記得?」他詫異的問。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想法就說出來了。」她蹙起眉想了好一會兒,又說︰
「我想我還是不記得。」
「這樣嗎?」他的語氣中有著一絲悵然若失,俊朗的臉孔忽地黯淡下來。
「對不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他露出淡淡的笑意,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
她凝目注視著他,不知為什麼就是有一種感覺,她不該忘了他的,所以她才會道歉。
「我送你回去吧。」他這麼說道。
她點點頭。
一路上兩人幾乎沒有再交談,她有很多事想問他,卻不知怎麼開口比較好。對她而言,他算是個陌生人,但事實上他對她卻十分熟悉,這樣不對等的關系讓她躊躇,她該怎麼做才能打破兩人間的隔閡呢?
第三章
那天晚上,她作了一個夢。
夢中是舊日的小學校園,鳳凰花開的火紅,兩個小女生站在鳳凰樹下,她知道其中一個是自己,但另外一個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只模糊的感覺到她有著極溫柔的笑臉。
「小鳳,不要忘記喔,十五年後我們還要回到這里。」
是誰?
那個溫婉細致的嗓音,她時常听到的,為什麼卻想不起來?
一名少年站在不遠處朝她們揮著手,她們倆手牽著手跑過去。
「小鳳、小琴,你們在做什麼?」
她從夢中驚醒,方才的夢境依然清晰的存留在她腦海。
小琴?那個女孩的名字叫小琴?
好奇怪,為什麼會作這種莫名其妙的夢?她不記得小學同學中有這樣一個女生,但那張笑臉給她一種溫暖熟悉的感覺。還有那名少年,他的面孔看起來依稀是——谷少非少年時的模樣。
看床頭上的鬧鐘差五分六點,天已經微微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