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東霖城破。阿奴奉命帶著我往西極逃難……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對世事人情全無概念,盤纏、首飾、珠寶,不過數日就被騙被搶,身無長物。連討個饅頭屑都要被嫌被趕。」
笑了一笑,神色滿是淒然︰「我們又餓又累,又怕追兵,逃到這個道觀的時候,我們避開了人群,找到這個棲身。
「看到阿奴餓成那樣,又累又寒,連張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我第一次決心偷東西。我看上了一柄匕首,很漂亮的匕首,別在西極官兵腰上,上頭的寶石,可以換來一頓好吃的、還有暖和的衣服穿。」
微微側頸,她像是有點累,撒藍兀兒盤腿坐倒,讓她靠進自己的懷中何處。昭君笑了一筆,安心地吁口氣,終于繼續︰
「我偷到了。雖然過程很驚險,但是我偷到了。
「東霖的皇女竟然淪落到要去偷東西維生,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想過。
「帶著匕首我興高采烈回來找阿奴,卻沒注意到,西極官兵原是來搜捕我的……
「我回來這兒找阿奴,阿奴不在。我等得累了,就在洞里睡著……」微微一顫,她突地沒了聲音,撒藍兀兒擁著她,輕聲安撫著︰「沒關系的,昭君,你不必說出來。」
「……我帶你來,就是要說給你听。」她低低應聲,水氣又聚攏在她的眼楮里頭,抬手握住自己的頸項,她的聲音虛軟︰「驚醒的時候,我被扼住了脖子。」
洞里很黑,她什麼也看不到,只知道有人潛進來扼著自己的脖子不斷用力;她死命踢腳掙扎,脖子很痛、不能呼吸,意識愈來愈模糊的時候,一滴冰冰涼涼的東西掉在臉上,然後她听見了對方的哭泣……
「那個人哭著,說對不起我。」她靜了很久,神情木然︰「就那一句話,我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只要交出安國公主,不論死活必有重賞。她為什麼忘了呢?
忘了阿奴是最討厭挨餓吃苦的的……突然地,對方的手松勁了,她想也沒想,抓起了一直放在旁邊的匕首就刺了過去。
一聲慘叫,她知道對方倒地了,然後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出來的時候,我全身都是血。」她輕笑一聲,望著滿地石礫︰「我明知阿奴死了,還是怕她會追出來,所以我開始堆石頭……我慢慢地堆……一粒一粒地,把洞口整個蓋住。
「每拿起一粒石頭,我就忘掉一點東西,等石頭全部堆好,我已經忘了阿奴了。我什麼都還記得,就是把阿奴給忘掉了。」
看著自己的手,她的淚水終于流了出來︰「可是其實我、其實我……」捂住了臉,她的聲音掙扎著從指縫間滴落︰「你為什麼要松手呢?阿奴?我寧可被你殺了,也不希望殺了你的……你是這世上,我最喜歡、最喜歡的人啊……」
任她埋在自己懷里,哭得泣不成聲,撒藍兀兒摟著她低聲地安慰、勸哄,直到她的淚水終于慢慢止住,再度抬起頭來。男子抽出火折點燃,將之遞給昭君︰
「去吧,你不是為這個來的嗎?」
執住了火折,她望向洞穴深處,隱隱約約地,看到已經變色腐壞的衣物。
垂眉靜了半晌,她開始向洞穴深處移入,狹窄的深穴盡頭,只余白骨,骷髏頭上連著長發,緩緩撫過,正是記憶中最喜歡把玩撫模的觸感。
她笑了,邊笑邊落淚。
「恨消、愛止……阿奴……你跟著我走吧?跟著我走吧……」
「要葬在西極嗎?」
「阿奴討厭撩淬,我想赤罕人的東西她也不愛吃。」
笑著看工人將墓穴挖好,移棺放入穴中,又開始蓋土︰「西極和東霖物產近似,氣候也相同,她一定比較希望待在西極。」
立好碑,她拈香默默祝告一番,轉身跟著夫君離開了翻飛著冥紙的新墳一冢︰「我叫她好好在這兒安身,干爹會派人定時清掃祭祀。」
「說來該感謝我那時把她殺了,西極街上的日子,可比流亡時還苦呢……」
含笑不語,撒藍兀兒只是攏住了她的腰際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朵︰「那麼,現在該回赤罕去了吧?閼氏?」
微微飛紅了臉頰,知道這個冬天一病,她可忍得辛苦。她笑著同樣抱住了他的腰,倚向他的胸懷︰「嗯,回去吧,回我們的赤罕。」
晴空一碧如洗,越過整個南風大陸,牛羊的鳴唱與牧歌和著,就在天鷹山脈腳下,長長的草原閃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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