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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昭君 第26頁

作者︰淨琉璃

舒蘭臉色一白,向來從容的面孔第一次出現怒意,一聲輕叱就要撲上前來,但是藥效已經發作,她前撲不成,卻掩著肚子開始向後縮。

「很痛吧,我的傷口也跟火燒似的痛得要命,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呢,姐姐。」少女笑著,話聲變得有點虛軟︰「現在吃解藥還來得及喔!再拖晚一點,等藥效擴散到全身,大羅仙丹也沒用了。」

鮑主喘著,臉色愈青,額上的汗水愈聚愈多,咬著下唇已經出血。

「快吃解藥吧姐姐。」少女的笑聲已經變得低微,眼神卻還清明如星︰「我明白的,你可以為這個男人而死,但是,你絕對不會讓他比你晚死。」

此話一出,舒蘭神情丕變,立時咬住了自己的左袖珠扣;而少女的動作更快,刀芒閃過,公主的左手已經飛離了她的身體,一泓鮮血在空中劃出了淋瀝的弧線,伴隨著公主終于忍不住的厲聲慘叫。

佇著刀顫危危地起身,藥效發作的公主、還有受制于銀針的男人,都沒有辦法動彈。她走向斷腕,抓下了腕上的珠扣,拖著腳步挪向帳幕的出口。血流在她腳後,一直拖曳開去。

還沒能走到帳口,她已經倒了——倒在正好掀開帳幕沖進來的男子懷里,那是公孫祈真。

「阿奴,這……」書生瞠視著帳內一片狼藉滿地尸首,甚至不敢確定倒在地上的族弟和公主是生是死︰「我不放心你又趕回來,听到尖叫聲——這……這……」

「解藥……在這里……」將滴著血的斷腕一丟,兩枚珠扣塞進了先生的手心︰「還好解‘恨雙絕’的藥量不用很多……你拿去放在能喝的水里,發給每個中毒者……還來得及的,就來得及……」沒來由地一陣心酸,她落下淚來,在暈死之前,只說了兩個字︰「撒藍……」

第九章

你從沒說過你會回來,也從沒說過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那樣很好,因為你說了也沒有用。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那就是唯一永遠的東西。就算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活得下去,一直都是這樣的,我不在意。

我誰也不在意。

「……是啊,阿奴。散藍和述那帶去的水或酒,是一樣的東西喔!其實……說找到對方的藏身地這種話,也是我安排的。」

我為什麼,要為這樣一句話如此慌張?騎著馬奔向大漠,就算只有那麼矮矮片刻閃過的念頭,但我竟然真的、真的想要去追你。

但是我賭你會回來,我的賭運向來是很好的。而且,你回來之後就是單于——既然是單于,怎麼可以讓你失了人民?更何況,‘那也是我的東西’。

我賭你會回來,我財你會回來。

但是如果你沒有回來,如果你喝了水、喝了酒、或是兩種都喝了……

細微的聲調隱約,探在發著高熱的額上,是一只滿布著厚繭的溫柔大手。

「血流得厲害,這回要是撐不過……」

「撐得過的,她的惡運向來很強。」

我不明白……什麼叫做喜歡?

像皇娘那樣,每日每日對頭一幀愈來愈模糊的人像喃喃自語,是喜歡嗎?像父皇或皇兄們那樣,看到漂亮的宮人,不論男女一律呷玩欺弄,是喜歡嗎?像那條狗一看到我就搖著尾巴興高采烈,是喜歡嗎?像西極宮女那樣纏著我、黏著我,稍微和別人好一些便要發怒使嗔,是喜歡嗎?

我喜歡過,誰嗎?

「幸好,幸好你隨隊還帶著醫生……龍城的醫生,幾乎都被……」

「……不是我帶著,是述那帶著。」男子的笑容滿溢著悲傷、還有幾分嘲弄︰「赫連不肯喝水時我就覺得不對。當時本來想過,何不就讓述那和他的百人小隊毒發身亡,少了競爭對手,事情就簡單多了……」

「……但你畢竟去救他了啊……」

「嗯,因為他有用。」男子淡淡一笑︰「瞧,馬上就證明了我的想法正確。」

死了也沒關系,能夠達成目的就好。

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在王謙那個老匹夫把我從西極街上撿回去以前,我在做什麼?我是,我是可以為了一枚銅錢殺人的小魔頭。可是為什麼,我為什麼在西極?好痛……肩上的傷好痛……還是……脖子的傷呢?

「今晚若是再不醒……」

「先生你去休息吧,我看著她就好。」

「但是你從回來以後一直沒有好好合過眼……」

「沒關系。也就這個晚上了……」

我想要權勢,一國之君的權勢。

我要擁有一個國家,一個屬于我、可以隨我調動軍隊的國家。

我要滅掉東霖,滅掉那個逼瘋了皇娘、視我及其他女兒為無物、讓我流落街頭的父皇的國家。

但是為什麼?我……根本沒有在乎過那個成天喃喃自語的瘋婆娘、連長相都記不住的臭老頭、街頭流浪的日子有趣得很,我很快活啊……為什麼?我想不起來,我恨的是誰?

「阿奴……」用自己的身體包覆住依舊暈迷不醒的人兒,男子低聲輕嘆︰

「你還沒正式成為閼氏,舍得就這樣死嗎?」

為什麼,也無所謂了。

如果你不回來的話……

我竟然為了自己以外的人哭了,好好笑……好笑得,不如死了算了……

懷里的少女突地沒了氣息,男子翻身跳起,僵硬地瞪看那張蒼白的面孔。他的臉色,變得和她一樣白。

「阿奴?」無法置信地再次確認過她的呼吸,他終于忘形地搖晃起少女已經癱軟無力的身軀︰「阿奴!阿奴!阿奴!」

張開眼的時候,舒蘭和公孫誠的處刑已經結束。死去的人歸葬大地,活著的人帶著難以撫平的傷,依然要繼續活下去。

「阿奴呢?」

書生搖搖頭,給了不算答案的答案。

一度在他懷里斷氣,卻又悠悠轉醒。但她是真的活了,還是死了?撒藍兀兒也已經不敢確定。她變得沉默不語、面無表情。能下床走動之後,更常一個人晃出帳篷,坐在看得到遠方地平線的高地,就這樣待上一天。

撒藍兀兒現在已經不是左賢王,而是單于了。

因著中毒失去許多部屬,回到龍城又發現安雅已然被害,右賢王當下就放棄了單于位的繼承權。而撒藍兀兒及時發現水中有毒,又能當機立斷轉向天鷹山脈取水,順道救了右賢王及其部屬一命,他的阿奴更是全族的救命恩人,由他繼位,當下再無異議。

這個單于位得來輕松卻也淒涼,沒有任何慶功儀式,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場接一場的喪禮。撒藍兀兒親口賜死唯一的胞妹及她深愛的男人,行刑則由桑耶主持。

雖是幾乎讓赤罕就此滅國的重罪,赤罕人民還是不願接受向來深受大家愛戴的公主竟會下此毒手的事實。據說行刑處位在沙漠之中,沒有閑雜人等圍觀。那一天,所有的赤罕人都愁眉不展。

這場人為的災難,帶走了草原帝國五分之一的人命。新上任的單于除了要安撫人心、慰藉生者,也得鎮壓附庸部落、應付虎視眈眈的南方農業大國,在士氣一片低迷的此刻,任何輕忽都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

撒藍兀兒很忙,忙得臉上罩起寒霜。據說舒蘭的首級送回他跟前時,他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

只是輕描淡寫地下令將心疼曝曬野地,回頭便和大臣們討論起政事。

這樣的撒藍兀兒,只在問起阿奴時顯現出一點點的柔軟。即使少女現在對外界事物,顯得有些漠不關心。

天色又暗了,循著書生的指引找到少女。她裹著一襲毛皮,一動也不動地蜷在高地上,清明的眼眸看不出情緒,沉默的側影與記憶中的模樣相比,令人恍然不知何者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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